眼见到了林靖入学堂的日子。
荀旸足足备了两大车行李。小元子还按吩咐，自顾自往车上一篓一篓装着什么。
林靖面露难色：“爷，此行是去读书，不是游玩。带这么多东西不合适，我看爷连细果都装了两大盒。学堂哪里少得了吃食！”
小元子边搬着一筐东西，边高声笑道：“公子，可不仅有细果！这一筐是林檎、香橙，刚装进车里的是乳柑和金橘。爷特意交代了我们去买的，都给公子带上了！”
“还有那盒新窖的柿饼，别忘了！”荀旸向小元子交代着，将一件石青色翻毛披风仔细地给林靖系上，柔声道，“学堂不比家里，每天多吃些。还有早晚冷，林郎一定记得多添衣物。那手炉、脚炉里的碳，让小厮们勤加着些，又不值几两银子，冻坏了人可不值当！对了，跟你来京的几个小厮，我让他们都跟着！学里有点什么事，能派上用场！”
林靖伸手攀住荀旸的手腕：“爷，我去读书而已，眼下这阵仗像搬家似的！还有带上这四五个小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去大闹学堂！读书，本应以勤学苦练为主。古人囊萤映雪、悬梁刺股，虽说因为爷的顾念体恤，我不必吃那些苦头，但眼下有些穷奢极侈了。”
“我不管，林郎也休要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也听不进去！小厮还一定要带的！”荀旸耍起了无赖，“
我听说那何旭此行带了七八个小厮，分门别类、各司其职，研磨伴读的、伺候茶水的，连暖床的小厮都有两个！当然这暖床小厮不知怎么被他爹得知了，马上入学身上不好挂彩，但还是被他那慈祥的老父亲赏了几鞭子。扯远了……我是想说的是，虽然咱们不与人攀比，但一个不带，也说不过去，有个头疼脑热或着急的事情，身边没个人，我不放心。你若不带小厮，那我就天天去学堂找你！给你送饭，帮你……暖床！”
林靖：“……”
眼前这位爷，若是犯起倔脾气，那可是谁都拦不住。天天去学堂蹲守这事，他荀旸定能做得出来。林靖一时哭笑不得，他低头略想了片刻，眼神坚定地看着荀旸：
“爷，我原打算孤身前往求学，若是爷实在不放心，那我就带上小六子。若爷还是要再塞人加物，那我连小六子也不带了。”
见人上了小脾气，荀旸也见好就收：“行行行！听林郎的。反正离家近，若缺了什么，小六子脚上勤快些。”
荀旸直接将林靖送至学堂大门外。
学堂远离城区，依山而建、活水贯通，层林尽染的深秋山坳处，两扇朱门守着错落有致的一片院舍，茂林修竹，一片氤氲气象。
遥遥看去，荀旸大赞：“这里风景很是不错。孔先生学问好，这审美更好！在这样一处美景中教书育人，是多少人的终极理想！这位孔先生有品位！”
林靖对学堂也甚是满意，眼波流转，熠熠泛着光：“夫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盛景闲情，想来到暮春时节，孔先生也能带我们体会一二了！”
荀旸打算送至学堂内部，亲眼看看林靖就读、安寝之处，再将起居用度等都布置好。无奈进门时便被拦了下来，说非本学堂学子及伴读的书童一名，其他人等不得入内。
开学第一日，怎么也得让家人进去看看情况吧！何况这大包小裹的两车行礼，单靠小六子一人，何时能收拾好？荀旸想使些银子，请门房小哥通融一二。
林靖扯了扯荀旸衣袖，说无妨，他与小六子慢些收拾也一样，不好一来就坏了这的规矩。奈何荀旸不依。两边正揪扯不清，这时身后四五辆马车聚了过来，一看也是求学之人，只是不知道是谁家。
打头那辆马车稳稳停住，锦帘一掀，露出一张笑脸。何旭轻快地下了车，挥着手便直接朝着林靖走过来。
“林兄早啊！我原本顺道去了林兄下榻的客栈，到了才知林兄已不住那里。虽说扑了空，但一下车便遇到林兄，也是巧得很！有缘得很！今日分房派座，希望将我们分到一处！”
何旭见了林靖发自心底地开心，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称自己带了道观新得的木樨香，这个季节熏屋子正好；还有我每日晨起喜欢练剑，我剑术很是可以，虽然我父亲嘴上不说，其实他还是很认可的；今后我们日日一处，我教林兄几招，防身健体，都是大有裨益的。
林靖客气地叙礼寒暄。荀旸则是一个字也不爱听他，强行拦在二人中间，并打断了何旭的唠叨：
“何公子，二位此行是来读书上进的，不是游玩交友的。古人囊萤映雪、悬梁刺股，虽然眼下我们无需吃这番苦头，但也没必要走了穷奢极侈的极端。读书嘛！还应以勤学苦练为主！待两位金榜题名之时，荀旸定出资大宴三日！”
荀旸将方才林靖的大道理，搬了出来。
后面又陆续有马车聚来，一时学堂门前交通开始拥挤。门上几个小厮忙过来催着林靖和何旭速速入内，好让出路来。”
听闻只能带一名小厮，何旭那边登时慌乱成一团，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放不下，搞得像生离死别一般。
荀旸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眼见林靖要进去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抓了对方的手，一边跟着马车往门口移动，一边嘱咐个没完，能多说一句便赚一句：“林郎，千万照顾好自己。进去后发现缺什么，赶紧让小六子回去取。刚才那番话都是说给他何旭听的，你听听就过。学好学坏没关系，身体最重要！你这满身的伤……还没好利索，千万别争强好胜。还有，他那剑术咱不学，没的伤了自己。其他的，一时也不重要，记得多吃饭！”
林靖一一点头应着：“都记下了！爷早些回去。每日铺子事务繁多，记得按时用餐就寝。”
一阵兵荒马乱，林靖和小六子在乱糟糟的车水马龙中，消失在那朱门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学堂前面渐渐没了人，两扇门大也关了，荀旸仍然站在那里，唯恐林靖一时出来找他寻不到人。
“爷，公子进去半日了，想必没什么要交代的了。爷要不要回铺子里？”小元子将马缰绳递到荀旸手上。
荀旸没有接：“小元子，你对这山熟吗？”
小元子一脸懵：“爷，我也是第一次来！”
***
进门时，每位来求学之人都抽了一枚签子，每一枚上面都写着一个取自《千字文》的字。这是孔氏学堂的惯例。因求学弟子身份参差，家庭迥异，以免在寝舍安排上出现厚此薄彼，便以抽签的方式定夺。既彰显公允，也堵住幽幽之口。
“林兄！刚进门时，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林兄！快让我看看林兄抽到了什么！”何旭从后面冲上来拦住林靖，强行将自己的签子递到林靖面前，“我是个‘日’字。”
林靖拿出自己抽到的，风轻云淡地道：“我抽到了‘月’字。”
“巧了！我与林兄是怎样的缘分！竟然分到了相邻的寝舍！我这次带来的东西多，林兄若是缺什么尽管用我的！”
林靖道了谢，说自家准备的行李已很齐全，又交代小六子稍后将爷带来的香橙、柿饼等也分一些给何公子。不过眼下还是大略认一下寝舍位置，去明伦堂点到、拜见孔先生要紧。
林靖与何旭稍作整理后，来到明伦堂，早有二三十个年纪相仿的同窗在堂上坐了。坐席同样根据抽签序号来排。两人一路与同窗点头致意，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先是进来一位年纪稍长的学子，属于在学堂半工半读、做些杂事来免去一部分束脩之资。他先是介绍了拜师之礼的流程和要求，比如请夫子像，礼拜师长之类等。众人皆应着。
年长学子说罢，孔先生走了出来，亲自主持拜师典礼，先是焚香，请孔子像，众学子列队其后，正准备跪拜，忽然外面几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口中喊着：
“先生，不好了！不好了！后山抓到两个贼人！”
堂下一阵哗然。
“贼人？”孔先生花白眉毛动了动，“可丢了什么东西？不过我这学堂，只有些书卷笔墨。最值钱的，莫过于堂上学子的求学之心与治世之才，那贼人岂能偷得去？那贼人呢？”
“先生，人就在堂前阶下，是否带上来！”
何旭愤愤不平：“朗朗乾坤，竟敢有贼人闯到学堂来偷盗！真的没了王法！让他见识见识我赤练剑的厉害！”
不一时，两个总角小童带着一个英武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脸的泰然自若，甚至带着些洋洋得意。这架势，哪有半点被捉贼人的样子，倒像是带着两个小儿来堂上讨糖吃！
只一眼，惊得林靖整个人定在那里。
这哪是什么贼人！明明是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爷！
荀旸大摇大摆走进来，还笑着冲林靖挑了下眉。
作者有话要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