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第十三章奉上
天还未亮,不管是农户还是有钱人家都是烛光不灭。元府除家生子都回家过年了,府里清净不少。元怀山老早在庖厨给灶神上香,再贴上钟馗以保府内平安。
等张岁言、元祁宴赶来时,他正在题对联。
“宴儿,你来对下联。”
上联,一日一月一安闲。
元祁宴脱口而出:“一岁一年一平安。”
“小郎君?横联?”元怀山笑着写下“岁年”二字。
张岁言思索着:“朝夕相伴。”
与元怀山朝夕相伴也说不过去啊,这话只能和心悦之人说。
卯时初,东明县内已经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商贩都已出摊,趁着过年好好赚一笔。络绎不绝的客人都挤在摊边,尽管是讨价声也在这日添了许多喜气。
吃罢午饭元怀山给仆人放了假,平时躲在府里的人也在这一日出门热闹一番。
元怀山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你们俩也出去玩玩吧。”
“父亲呢?”
“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待在一起也能说上话。”
元怀山年纪大了不假,可他身子健朗,为这两个孩子操碎了心啊。
“你们回来时别忘买点花椒酒。”
张岁言应下来,蹦蹦跳跳地跟在元祁宴后面。
街上果然热闹,张岁言走在元祁宴身侧东张西望,总有不少新鲜玩意吸引着他。
他听到一个店家说:“郎君,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张岁言闻言过去凑热闹,却忘了一起出来的还有元祁宴。
张岁言看着眼前情景,有点期待地等着店家说出什么。
“这男子啊把自己的玉佩送给女子就代表定情信物。”
张岁言狐疑地说:“真的假的?”
店家见人多了便贼兮兮地说:“小郎君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张岁言嘀咕一声:“谁说的。”然后他也挑起玉佩。
“我要这个。多少钱?”
店家堆着笑脸:“一两。”
张岁言撇撇嘴咬咬牙买下了。
他穿着棉长袍,现在没地方挂玉佩,张岁言只好放回怀里。
等张岁言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元祁宴正站在人少的地方等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元祁宴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向他。
两人从东头逛到西头,再拿不下其他东西时他们返家顺道买了一斤花椒酒。
元祁宴拎着酒罐走在前面,那两个人又像之前一样跟在她身后。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生活,张岁言没像上次那般叹气。他下巴抵在抱着的包裹上,眼睛左转转右转转,一点不在意自己现在毫无反手之力的处境,一心趴在过年的叫嚷声中。
天黑吃了年夜饭,街上的人脸都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冬风吹的还是喝了酒上头,抑或是新年的喜气。
张岁言喝了几杯花椒酒,脸上也不例外,现在要和元祁宴去看傩戏。元怀山自是没有来,他长这么大什么没见过啊,都不稀奇了。
傩戏在城南主街道开始,他们要一直驱邪除旧到城北。
几个半大的男孩戴上鬼神面具穿上戏服,站在最前面。时辰一到,敲锣打鼓,他们迈着舞姿前进。
元祁宴站在街道边,张岁言就在她身后。两个人随着人群走,李氏曾带他看过傩戏,也只是儿时的记忆。
人群一拥而上,他们渐渐落在后面,两人隔着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
现在这里看不到多少人,张岁言一步并两步走到元祁宴外侧。天边绽放起烟花,两个人被声音一惊,驻足望着绚丽的火花。
戏正上演精彩。
“小郎君可有心愿?”烟花声吵闹,张岁言却听得清清楚楚。
“愿······愿先生身体康健,”张岁言红着脸说出后半句:“愿小娘子一生顺遂。”
元祁宴的笑容比烟花绚烂:“我便愿郎君如愿以偿。”
两个心愿如愿以偿吗?张岁言这样想着,元祁宴可不止这一个意思。
“如愿以偿是你的。”元祁宴补充道。
也就是愿张岁言所思所想都能实现。
张岁言低头想着他的如愿以偿,没注意到元祁宴已经往回走了。
“小娘子可有心悦之人?”张岁言跑到她身边,嘴里的话也跑出来。
元祁宴认真地说:“有。”
张岁言方寸大乱:“他是何人?”
元祁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说是你啊。张岁言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着:“还是赶快回府吧。”
明明他是最想知道答案的人,却害怕答案是自己。
张岁言回头一看,元祁宴还站在那,他步伐沉重地走回去。
元祁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许多却胆怯低下头的张岁言说:“你怕什么?”
张岁言没有说话。
“抬起头。”张岁言照做,她又说:“看着我。”
张岁言不知看哪里,不住地眨眼。
元祁宴轻声地说:“你怕什么?”
怕什么?他到底在怕什么?对,她是女子。可这话不能说出来。
沉默一会,元祁宴又问:“你讨厌我?”张岁言头都摇成拨浪鼓。
“既不是讨厌便是喜欢,你喜欢我?”元祁宴诱导张岁言说出心里话。
张岁言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犯难地看着她。元祁宴的目光越来越冷峻,沉默得越久她越失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事人却在装傻充愣。
她不喜张岁言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站着一声不吭,可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
张岁言借着酒劲说了一句轻不可闻的“喜欢”,却被再次点燃的烟花声掩过,那句喜欢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快走吧。”元祁宴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张岁言跟在她身后。
守岁时,元祁宴找了借口回房休息。元怀山看着自家女儿的不对劲,再结合张岁言的失魂落魄就猜出个大概。
屋内只剩元怀山、张岁言。
“人之间若是有了问题就得解决,毕竟能遇见的都是缘分。”
张岁言弓着背看着地面,他没回应元怀山的话,心里想着“缘分”二字。
打更声一道道响起,天渐亮。
张岁言如释重负地请辞,家中有亲戚拜访。
元怀山叹着气,他家中哪有什么亲戚,都是借口罢了。
一路上不再热闹,好像昨日的欢喜是昙花一现。
张岁言坐在家中无精打采,他心里需要一个解答。也不管什么忌讳,他找李氏的坟头说话去了。
他跪在坟前:“娘,这么做对不对啊?可是我为什么不开心呢?”
张岁言想到昨日她失望的眼神:“我不能喜欢她的,”他吐出口浊气:“但我心里像少了什么。”
“娘,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对不对?”
他想到了韩应,这个人一定能解决他的问题。
张岁言拎着薄礼,敲响韩府的大门。
“劳烦兄弟通告韩小郎君一声,说张岁言来访。”
“张小郎君?”门倌请他进来:“我听郎君说过不少您的事,请进。”
韩府也是家风贯彻得一致。
张岁言见屋里就韩应一个人,不由得诧异但也安心下来。
“岁言兄来就来了你还买什么东西?”韩应热情地招呼着他。
张岁言笑着说:“可不是给你的,这是给伯父的。”
若是他们俩见面肯定是什么都不要带的,但来韩府不给长辈拿点东西就说不过去了。
韩应佯装不满:“那你可来得不巧,家父出门了。”
“你怎么不去?”
“他们喝酒社交的事我不乐意去。”家中亲人还好,若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肯定得对他父亲溜须拍马屁。
韩应转而高兴起来:“好在你来了,咱好好喝点。”
张岁言面露难色:“我来是有大事找你商量。”
韩应嘻嘻哈哈地说:“终身大事?”
见张岁言不语,他就知道是真的有难事了。
“里面说。”
两人坐在里屋,张岁言不知道怎么开口,韩应也不催。
“应霖兄,若是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他这两句话问蒙张岁言了:“只要两情相悦哪有什么该不该的。”韩应说完饮着茶,看着张岁言。
“但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韩应想着什么样的两个人相爱才会被人所耻。
“断袖!?”韩应喝着茶借此安抚自己这个念头。
“差不多。”
韩应一口茶全喷张岁言身上,后者也不恼。
张岁言轻轻弹去身上的茶水,韩应还这一事实中缓不过来神。
终于,韩应说话了:“哎,只要你们不杀人犯法,别人怎么看都不用管。人活一世自在就好。”
这句话张岁言曾对他说过,现在韩应把这句话还给他。
张岁言好像听进去了,他又说:“不过,若没有堵住悠悠众口和护他周全的实力,这一路就很难走。”
“但不论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张岁言如大梦初醒般,自己连这些都没做到怎么能说喜欢她。也就一瞬,他想到什么就败下阵来。
韩应不解地问:“怎么了?”
“事情比这更复杂。”
韩应摸着下巴思索他说的什么意思,迟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岁言兄,你可信我?”
张岁言点点头,“不管是多大的事,我韩应绝不会出卖你。”
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张岁言回忆起韩应这个人。
他有时不着调,但在重要时刻他从不欠妥。他们俩待一块时,总觉得相逢恨晚。
张岁言选择相信他:“她是元家小娘子。”
韩应没反应过来,当他重复着“元家小娘子”几个字时,手里的杯子掉了。
他“轰”地站起来,在一边来回走动,不敢置信地盯着张岁言。
“你没诓我吧?”张岁言一脸你说呢,他接着喃喃道:“不应该是诓我。”
韩应坐回位子上,心里翻江倒海强装镇静。
张岁言将他的身世说了出来,又简而言之地说了他和元家的瓜葛。对面的人一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韩应深呼吸心里总算静下来:“我听明白了。岁言兄是女子,喜欢元家的小娘子。是这么回事吧?”
“苍天啊!”
“还是那句话,只不过······”
张岁言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不知道我是女子。”
“是啊,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先不说人家接不接受你是女子,仅凭你假扮男子就是九死一生啊!”
耳边是韩应滔滔不绝的话。若是她知道你是女子后,不甘受骗揭发你呢?知道你的身份心灰意冷了呢?
张岁言淡淡地说着:“要么杀头要么孑然一身。”
“但事已至此,不妨大胆一点。”
韩应又耍滑头:“看不出来你是女子啊,而且比我还有模有样。”
张岁言一记眼神杀过去,他立马安分了。
韩应攀上他的肩膀:“走着,好兄弟。”
要说韩应也是没心没肺,都知道张岁言是女子了还不收敛些。但张岁言不在意,她知道女子的身份藏在朋友后面。
两人准备外出豪饮一番,张岁言的心平静不少,只有强大起来才有后面的可能。
果然韩应是他的好夫子。
接着几天张岁言都没再去元府,现在正是客来客往的时候,他不能惹人话柄。
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张岁言留在元府吃元宵。
两人若无其事地和元怀山说笑着,又和之前一样其乐融融。
张岁言回到书院,韩应拉着他去看灯会。
自从和韩应坦白后,他不等开课就搬回书院了。
韩应从灯会说到满腹经纶、世态炎凉,嘴皮子就没合上过。张岁言一直默默听着,耳边慷慨激昂的声音突然停了。他看着韩应,却见他痴呆地看向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