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张岁言因为第一次喝酒头胀难耐。
却不禁想起昨日他说过得话,只剩下难以言状的情绪——他没有合适的身份来问。
无论如何,现在他都要装作无事发生。
仆僮端来洗漱水,张岁言不习惯被人照顾,拘束地草草洗漱一番便“落荒而逃”。
他站在门前吸着草木气,头胀舒缓不少。
不多时,仆僮引着他到正厅吃早饭。
张岁言不知怎么面对元祁宴,对吃早饭一事百般推辞。
这时,元祁宴碰巧路过:“小郎君在等什么?”还不去吃饭。
“我······我这就来了。”张岁言硬着头皮应下了。
一路上,二人不作交谈,好像都在为昨日的话出神。
座上虽没有声音,张岁言却不会如坐针毡,好像他们已是一家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张岁言请辞,元怀山却将人留下:“小郎君稍慢,老朽还有事想问问你。”
“先生请说。”
“如今小郎君种药迈出了第一步,而且收成不错,日后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小郎君可知如何打理事务呢?”
张岁言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他以为只种地便好:“······我不知。”
“账务很重要,最好不要假以人手。”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小子先告辞了。”
管账的前提得会识字啊。
张岁言以为他的人生与读书识字无缘,可冥冥之中竟还逃不过。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然后他看见一位孩童和母亲牵着手去学堂。
跟着他们走到一条安静的小巷,张岁言张望着学堂,外墙不高,名叫书清苑。
张岁言还未踏进院门,就有门倌拦住他:“哎哎哎,你什么人就进!这是学堂。”
“小哥误会了,我就是要进来读书的。”
“你?!你都多大了!要是来读书就进来吧,不过我得先找夫子知会一声。你随我来吧。”
走时换了一位门倌看守院门,夫子正在后院,想必他就是住在书院。
“夫子,有学生来找。”
“进来吧。”却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门倌退下,张岁言在屋里没见到人,于是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有脚步声传来,他从里屋出来见到张岁言脚底一顿:“你要读书?”
张岁言起身行礼:“见过夫子,学生张岁言。”
“你还未弱冠吧。”二人相继坐下。
“今年十六。”
“为何这个年纪入学?”既然曾经不入学,现在又为何再学?
“学生家父早逝,因为家境贫寒所以我没有启蒙。家母今年因病逝世,我一个人就又想入学了。”
夫子听他的话不由感慨:“唉,那你要和六七岁的孩童一起上学。”
“没事的。”
“等我找一下书。”夫子又给他拿了笔墨纸砚。
张岁言进到学堂,仅有两个小女孩,都是富贵人家。
不少孩子都对这个大人来学堂诧异,议论声不断。
夫子不多言,让张岁言坐到最后面便开始了授课。
课下,有一群小孩围在张岁言身边:“你多大了啊?怎么还来上学啊?”
“我今年十六,应该比你们大十岁。”
“都十六了!可我哥哥都已经不上学堂了。”
正当张岁言想解释时,一个小女孩说:“夫子说过学无止境,不管多大肯定都能上学啊。”
几个男孩不继续问了,几个人跑出去玩了。
刚刚说话的小女孩来到他身边:“大哥哥,我叫李安安,但家中人都叫我安儿。”
“小安儿怎么不出去玩啊。”
“张哥哥和我一起去吧。”不等说完,李安安就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张岁言因为身高体大扮演起老鹰,一个高个子男孩扮起母鸡,将一群“小鸡娃子”护在身后。夫子看着眼前的场景对这个张岁言更加好奇,此人不卑不亢,还能和孩子玩到一块去,当真神奇。
晚上课罢,夫子留下张岁言:“夫子,怎么了?”
“你我差不多同龄,我去年及冠。课上你叫我夫子,课下叫我韩应就好了。”
“先前我没想到韩应兄如此年轻。”
“不瞒你说,我十六中举仕途明朗。但家父遭人陷害,被迫告老还乡。“
韩应叹口气:“此后我便对入仕产生的怀疑。”
张岁言静静听着:“我不懂这些,但不管是教书还是做官,只要活得自在就好。”
韩应听着他的话爽朗一笑:“说得不错。父亲一生为民却落得个鱼肉百姓之名,我为孩子们授业解惑不尝是一种利民之举啊。”
“岁言兄家住何处?”
“城外张家村。”
“那你每日一来一回可要费不少时辰,岁言兄没想过住在城里吗?”
张岁言没有丝毫窘态:“城里固然方便,只是我现在没有积蓄。”
“那你做何营生?”
“先前靠种药赚了些钱,只是还不足够在这里扎根。”
“我每日住在书院,岁言兄若不嫌弃倒可以住在这里。”
张岁言行礼:“如此就谢过韩应兄了。”
“实话实说,”韩应伸手挡住张岁言行礼的动作:“我格外欣赏岁言兄。”
张岁言不解地看向他,“因为岁言兄纯真、一尘不染。”韩应认真地说着。
此后,张岁言借住在书院,除了每日读书他还会隔几天就回家除草浇水。他不仅交到了好友,还和一众小朋友打成一片。
腊月初,张岁言日子清闲不少。江南冬季不寒冷,但不用盯着地里除草了。
张岁言想着:最近忙着读书却不曾拜访过元府,真是疏忽了。
他从街上买了不少东西,再过几天就是腊八了,送些东西也合适。
“小郎君我帮您拿吧。”门倌接过张岁言递来的几样东西,可他手里还是满满当当。
张岁言空出手行礼:“元先生,元小娘子。”
“你这是?”
“小子一直在学堂忘了拜会先生,马上就是腊八了,只能买些小东西‘谢罪’了。“张岁言笑着请罪。
元怀山被他逗乐了,元祁宴也连带着微笑起来。
张岁言看到元祁宴的笑容也憨憨笑起来。
“原来小郎君是入学了,老夫还纳闷你怎么不来了。”
张岁言兴致勃勃地说:“我认识一位朋友,他是书清苑的夫子。”
“可是韩应?”元祁宴说。
“小娘子认识?”
不仅元祁宴认识,东明县的富贵人家都认识这个韩应。
元怀山说:“他的父亲是难得的清官好官,但——你应该也知道。”
“韩应那小子年纪轻轻就中举,却因为他父亲的事不再赶考。他办的书院不少达官显贵的孩子都在那,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张岁言不可否认地点点头:“过了腊八学堂就该休假了。”
“到时可不要不来找老夫了。”元怀山哈哈笑着,张岁言也笑了。
腊八时节,张岁言早早地赶来元府。
他摸进疱屋,庖丁正在忙活。
庖丁没见过张岁言,却也听其他人说过,他应是贵客。
“我来露一手,今天腊八,早上喝粥吧。”
庖丁惊讶:“小郎君还会腊八粥?”公子哥还会做饭吗?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哥,我自幼跟着家母忙活,什么都会些。”
辰时初,张岁言端粥上桌,等热粥适口,元祁宴、元怀山相继而来。
元祁宴惊讶他来得早:“小郎君?”
“快尝尝腊八粥。”
元祁宴喝了一勺:“小郎君做的?”
张岁言得意地点着头:“怎么样?不差吧。”
元祁宴看他求夸的模样觉得好笑便打趣道:“小郎君做得怎么会差呢。”
元怀山还没进屋就看见了张岁言:“哦?小郎君怎么这么早来了。”
“爹,你来尝尝小郎君做的腊八粥。”说完元祁宴狡黠地一笑并看着张岁言。
刚刚还在邀功的张岁言不敢和元怀山说什么,直愣愣地站在一边。
元怀山端起粥吞下一大口:“确实不错啊。”没等说完又吃起来。
张岁言见状打心底的高兴。
“小郎君还没吃吧。”元祁宴细心地说:“可不要为了我们饿到自己。”
一旁专注吃饭的元怀山含糊不清地说:“是啊是啊。”
张岁言轻轻一笑:“怎会。”饿着也值。
今日学堂休假,张岁言就在元府多留些时辰。
“日子过得真快,再过二十多日就要新年了。”元怀山话锋一转:“小郎君可愿与我们一起过年?”
张岁言猛然想到家中只剩自己了,对元怀山的话迟迟做不出回答。
元怀山看出他的难过:“这些日子老夫早把小郎君当作自己的孩子,在这小郎君也能自在快乐些——多些人过年才热闹啊。”
“先生待我如待亲子,小子都记在心里。”张岁言真挚地说:“我自然愿意一起过年。”
不仅如此,元怀山并不在意他的母亲今年刚去世,若按平常,刚丧亲的人是不会走亲拜访的,旁人更是避之不及。
腊八后,学堂里只上了三日课便休假了,一直到来年二月才开学。
小年夜这天,张岁言买了一幅黄对联,还有几张同样颜色的福字。
将屋里屋外都打扫一遍,张岁言提前贴上对联,然后紧锁家门——防止旁人觉得晦气。
把一切打理好后,张岁言赶往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