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若正烦心呢,你们几个小丫头别去惹她。来我这边。”梨雪说着就往旁边挪了挪,为几人腾出地方。
霜晴顺势坐到她身边,笑意盈盈对冯月昭道:“是啊,来我四姨这,我四姨最疼我了。”
丹若闻言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阴阳怪气道:“对,你七姨不疼你,你七姨只会骂你。”
“你知道就好。”霜晴说着冲她扮了个鬼脸。
气得丹若腾地站起来,抓起马鞭就奔她而去:“我还想打你呢!”
霜晴吓得是拔腿就跑,边跑边求饶道:“哎别别别,我错了,您息怒……”
大家看着这俩活宝一追一逃,纷纷绽开笑颜,方才低迷焦惧的氛围被冲淡了不少。
“好了,都别闹了。”梨雪将霜晴护在身后,也浅笑道:“丹若你这坏蛋,可别当我面欺负我们妞妞。”
霜晴则躲在梨雪臂弯之后冲丹若得意一笑,又疑惑地问:“四姨,这都是怎么回事?”
“那个艾伦……”梨雪忽而谨言正色,“我们一致认为他是西西亚派来的细作。”
“啊?”三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听完脸色大变。
“莫声张,这事我们心里有数就好。”
梨雪摆摆手示意她们冷静,随后又压低声音道:“他是你十姨的同学,两人在西西亚就已经开始交往,并私定终身。这会儿西西亚突然放你十姨回国,那个艾伦也跟了过来,还非要这里办酒,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他一直都知道你十姨的真实身份。”
“四姐!”初棠嗔怪地叫了她一声,“那是因为他爱我,重视我,才甘愿放弃王城的优渥生活,陪我到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生活。”
丹若听不下去了,转头就怼道:“那不更奇怪了?人家放着西西亚的舒坦日子不过,陪你到咱这穷地界,图啥?图你这张花里胡哨的丑脸,还是图你脑袋里满满当当的水?”
梨雪斜了她一眼,随后心平气和地对初棠说道:“你七姐话糙理不糙。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太年轻了,容易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
“你们为什么要把人想得那么坏?”初棠有些生气,“实话告诉你们,本来我想在王城教堂里举办婚礼,是他说家人的祝福很重要,主动提出回到我的母家再办。”
“哦,他要不说,你就把我们都忘了?白眼狼一个!”丹若没好气地训斥道,“从你带他回来的那一刻,我们的心就一直吊着,生怕暴露了形迹遭遇灭口,和全乡人一起为你的狗屁爱情陪葬,你就能穿这身破白布给我们哭丧了!”
“七姐!”
“你在用你的无知,拿全乡人的命开玩笑!”
丹若一声狮吼,四周的空气颤了颤,陷入一片沉寂。霜晴几人谁也不敢吱声,甚至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何处。
“是啊初棠,你把他带过来,就等于把我们所有人都推进了深渊。”梨雪一手搂着霜晴的肩膀安抚,一手牵过初棠,“你现在清醒过来还来得及,我们把他赶走,然后再迁徙到新的地方。”
初棠却甩开了她的手。
“我们会走的,明天办完酒席就去玉阳城里,置办一处宅院,然后搬到城里不再碍你们的眼。至于你们搬去哪都随意,不用和我说。”
梨雪一时心急,突然咳了几声,又赶忙道:“别呀,你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们并不想赶你走。”
“那你们为什么不能祝福我呢?”初棠的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明明我找到了幸福。”
“别做梦了,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资格谈幸福?还当你是从前的十公主吗?”丹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想当公主就去盛京,被洋鬼子关在宫里别出来。玉阳雪山可没有公主,只有随时搬迁的逃难人!”
“够了!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初棠再也忍不住,哭着朝她吼道。
“我们年纪相仿,容貌相近,大家却都说你比我聪明漂亮比我能干,将来一定比我嫁得好,所以从小你就恃宠而骄处处欺压我。现在你没了额驸,从神坛跌落,可我变得有钱又有学问,还年轻漂亮有人爱,你就见不得我比你过得好,想要联合她们毁掉我的幸福!”
她环顾四周众人呆愣若凝固的神情,继续哭诉着:“你们这些留在旧时代的女人,不是包办婚姻丧偶,就是尚未经历婚恋,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说罢,便拖着长长的裙摆跑了出去。
“十姨,小心外面有狼啊!”宛宁见状也追了出去。
丹若则愤然一扭头:“我当然不会明白蠢货白痴的感受。我嫉妒她?呵,真是猪脑子才能想出来的结论。”
“你也是的。”梨雪拍了她后背一下,“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非要说得那么难听。打小就这样,明明是一片好心,却从不让人领情。”
“我天天被她那蠢样气得脑瓜仁疼,做不到像你一样心平气和。”丹若揉着脑袋,心里虽有气,语气却软了下来。
“要知道,我正着手准备搬迁的事,我们必须舍弃这里的农田,赶着牲畜重新寻找落脚点,这对大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都是因为那蠢货做的蠢事。”
“好了,我知道丹若你操心的事很多,辛苦你了。”梨雪柔声安抚道,“损失也没办法,还是保全性命最重要。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还不是四姐你身体不好不宜劳累,不然我才不愿意操心这些。”
“嗯,我知道。别看我们丹若嘴厉害些,心肠却是最好的。”
听梨雪这么一说,丹若也识趣地转怒为喜:“哼,要么之前还有人管我叫母大虫。是不是,伊花?”
“啊?”霜晴吓得眼皮一抬,“有这样的事吗?我不记得了耶……”
“哈哈……”
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方才的忧虑和悲伤都被掩埋在笑声里。
沈筠溪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一时百感交集。曾经无上荣耀的皇室宗亲,如今却落魄至此。
她们竟然笑得出来,她们怎能笑得出来?
到了睡觉时间,霜晴等人被安排睡在宛宁的毡帐。四个年轻女孩并排躺在炕上,聊着过去和现在的种种。
“为什么不能是爱情呢?”宛宁不解地问道,“不同国家的人之间,就真的不能有爱情吗?”
她的声音里有种与她性情并不相配的忧伤。
“你呀,真被十姨同化了,一口一个爱情。”沈筠溪用半开玩笑似的嫌弃口吻道。
在沈筠溪的印象中,宛宁生长在西部,一直以来都像只快乐奔跑在草原上的小驼羔,成天傻开心的,此时却好像有了心事。
“怎么?宛宁在东灵有了心悦的对象不成?”
“才不是呢,快别瞎说!”宛宁矢口否认。
“不是就好。我们这样的身份,若是像十姨那样随意倾心异国的男人,只怕会有很多麻烦。”沈筠溪缓缓道,“这世间的男女婚姻都是使命和职责而已,无关那么多的风花雪月。不论哪个国家。”
“或者说价值交换更贴切些。”冯月昭补充道。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无情……”霜晴翻了个身,悄悄将手塞进冯月昭的被窝,摸索着拉起她的手。
“那女女没有婚姻,不同国家的人之间有没有爱情呢?”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冯月昭。
冯月昭抽出手,揉了揉霜晴的头发:“还是价值交换。”
“切,我就多余问你个管账的。”霜晴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冯月昭倒不甚在意,因为她知道霜晴每次嘴上说着硬话时,眼神却是波光粼粼的柔软。
在某些方面,霜晴和丹若还挺像的。
交谈声慢慢地淡了下去,不再像先前那么密集。直到四周变得静默无声,霜晴依然毫无困意,甚至可以说十分亢奋。
就好像有人在潜意识里提醒她,即将有事情发生。
“冯月昭,你睡了吗?”她悄声问着身侧背对她躺着的人。
很快她就听到了那人的回应:“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她没有接话,只是喜悦地一声轻笑:“真巧啊,你也睡不着。”
“嗯。”冯月昭声音轻而淡,“我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不太近,也不太远。”
听到这个形容,霜晴在心里暗暗有些想笑。是狗吗鼻子这么灵……
“我也睡不着,出去走走吧。”
“一起?”
“一起。”
山中的夜晚不同于雪城,这里没有灯火的光亮,有的只有漆黑夜幕中的浩瀚星月。
她们择一处空地而坐,抬头望着星空。
“星空之外会不会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就像现在我们看着它这样?”霜晴忽然这样问道。
冯月昭被问得有些迷茫,心想这么奇怪的问题,果然只有小孩子才问的出口。
她随即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我觉得一定会有的。”霜晴则认真地说道,“在我们北海,从前没有修建陵墓的时候,人死后都是长眠在高崖的阳坡上,代表着身体回到神山母亲的怀抱,灵魂回到天上变成星星,为族人和后代指引方向。”
“原来是这样。”自冯月昭有记忆以来,北海的丧葬方式已经变成了和东灵一样的土葬,过去那种古老的葬法她仅仅是听乌希哈提过一嘴。
“是啊,从前只要我额尼披上神衣,跳起玛克辛呼唤他们的名字,住在星星上的先人们就成群结队地从天上下来,回到我们身边。”
尽管冯月昭早对祭星仪式有所耳闻,可当她真正坐在星空下,听霜晴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个过程时,感受到的却不再是以往的诡秘沉重,而是非比寻常的生动有趣。
“那他们平时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吗?”她顺着霜晴的话头问道。
“也不全是。他们闲来无事可能会观察地上的人们,但那太无聊了。大多数时间他们也会有自己的事情做,比如唱唱歌跳跳舞,给自己找点乐子。”
霜晴说着,轻轻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满天繁星在此刻尽收眼底。
“现在,我能听到星阵里传来响彻夜空的天鼓声。”
呼吸间,冯月昭忽然觉得深入胸腔的冷空气被澎湃的暖流浇得滚烫,又伴随渐缓的血流蔓延至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也听到了响彻夜空的天鼓声,并非来自遥远的星阵,而是近在咫尺。
“或许那是你心跳的声音。”她说。
星空下,草地上,天为被,地为床。她们解衣拥吻,在身与心的火热烧灼中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她们是被月影星光见证的浪漫,在寂静的山夜鸣奏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爱曲。
一曲终了,霜晴衣衫半敞地躺在了草地上,用温存尚在的指尖轻轻勾起冯月昭的手指。
“冯月昭,我也想要……”她的声音甜甜糯糯,却好像一个勾人魂魄的妖精。
“叫姐姐。”冯月昭疲软地躺在那里,细微的声音里还带着杂乱的呼吸。
“你不给我就不叫。”
“你不叫我就不给。”
逗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将冯月昭身上的酥麻暖意带走。她动作轻柔地替霜晴系好衣扣,道:“穿好衣服,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