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需要护卫？”沈筠溪显然是被问懵了，下意识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看，姑姑身边有吉兰姑姑和达得两个知根知底的老人在身边伺候，必定是不需要人额外保护的。”
“嗯嗯。”
“涵姐姐更不必说，在玉阳的这四年里都是她在保护我们。”
“嗯嗯。”
“整个王府只有我们最弱，遇到危险甚至没有自保的能力。”霜晴认真地分析着，“只有当我们变强，不需要人保护的时候，才容易将她除掉。”
“那照你的意思，哈日伊罕的职责是保护我们。”沈筠溪并不顺着她的思路来，“负责保护我们的人，却意图谋害我们。那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除掉她岂不是顺理成章。”
“证据，我们没有关键的证据证明这件事。”霜晴正色谨严道。
沈筠溪听了这句话，像泄了一口气般缓缓坐下。
“如果我没猜错，萨娜应该是她的同伙。你打算怎么处置萨娜？”
“昨晚她俩内讧，萨娜向我投诚。”霜晴也跟着坐回原处，“我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她，先留着观察一阵再说。”
“你……”沈筠溪刚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又道：“干脆让萨娜做人证不就好了？”
如果真是哈日伊罕明着指示萨娜，这个法子是行得通的。
想到这里，霜晴不禁无奈扶额：“听萨娜说，哈日伊罕并没有直言授意，是她急于讨好，照着意思猜，自己动的手。若是我们这样做，萨娜必死无疑，哈日伊罕也不会受到牵连。”
“这哈日伊罕好重的心机，这一切怕都是她算计好的。”沈筠溪听后也无奈了，“萨娜也是，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丫头，关键时刻这么糊涂！”
火盆里的炭火烤得噼啪作响，窗内侧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作为北方城市的雪城，虽较玉阳稍暖一些，初春时节仍带着入骨的清寒。
霜晴收起低落的情绪，鼓励般对沈筠溪一笑：“这一次计划失败，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静。咱们也别太担心，小心防着点就是了。”
如今北海帝国战败，她们的额尼也都不知所踪，经历一系列的变故，她们深知世事无常和命运的无奈。作为北海皇室血脉最后的延续，定要好好活着。
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新历三月，明媚的春光照在大地，将雪城装点成一幅如梦画卷，莺飞草长、百花争艳。乌希哈一行人也在这里开启了新的生活。
东灵这个女性当权的国家素来注重对上层女性的培养。这里的人不崇尚武力，而是崇尚神树赋予的灵力。在一贯的观念中，女人比男人更加具有灵性，其体内蕴含的灵力也比男人强大。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选择送女孩子入学读书，学习文化知识与灵力运作。
在大城市，适龄女孩子若不入学读书会引起街坊四邻的闲言碎语。乌希哈为避人耳目，令霜晴和沈筠溪隐藏身份，就读于唯一肯收外籍学生的圣玛丽亚高等学校。
“以后别人问你名字，不要再说比亚比拉·霜晴了，明白吗？”入学第一天，乌希哈叮嘱道。
“明白，要告诉别人，我叫月霜晴。”霜晴回答。
比亚比拉氏一族是月神的后裔，起源于北海老玉月郡的月亮河流域，“比亚比拉”就是“月亮河”的意思。
由于“比亚比拉”是世人皆知的北海大姓，乌希哈将自己和霜晴改姓为“月”，变成了东灵人喜欢的单字姓。而沈筠溪继承了她东灵籍父亲的姓氏，无需更改姓名。
“公主，您的背包，已经为您整理好了。”被霜晴整治后，萨娜一改从前傲慢的态度。
“谢谢你。”霜晴对她似笑非笑道，“以后记得不要叫公主了，叫小姐。”
亡国的旧贵族流落别国民间，唯有隐藏身份、舍弃旧时的姓氏与荣耀，才能换得眼下的平安。
“只是暂时换了称呼，你们体内流淌的高贵血脉永远不会改变。”乌希哈笑容慈祥，又对霜晴道，“在学校不要太勉强自己，课业跟不上也没有关系。姑姑只想让伊花做最快乐的小公主，每天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就好。”
霜晴和沈筠溪走在上学路上，迎面而来的风已经不似刀刃那样锋利，却依然清冷。
东灵的服装不似北海的厚重，以飘逸美观的上衣下裳为主，这让她们一时不太适应。没有长袍的保护，她们觉得身上单薄的布料仿佛一吹就透，寒气就会从衣裳之间的缝隙钻进去侵蚀她们的身体。
“你姑姑竟然会让咱们上学，当真出乎我的意料。”沈筠溪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叹。
在北海，民间的学堂从不肯收女弟子，平民女孩一辈子都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也只有像她们这样的贵族小姐，会请些同为贵族的教书先生来府上传道解惑。
“姑姑说了，从前我们在山里没办法。现在有条件了，得让我们把落后的课程补上。”霜晴回答。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外国学生就读于圣玛丽亚学校，不但不用交学费，还会有一笔可观的奖学金。乌希哈定是冲着捡便宜来的。
圣玛丽亚学校位于西西亚人聚居地，成立不过一两年，整体建筑风格以西式为主，是雪城唯一的国际学校。它不同于传统东灵学堂，课程种类丰富多样，对外国学生相对友好。同时，这里也是雪城有名的贵族学校，本土的高官厚禄之家争先恐后把孩子送进这里。
霜晴和沈筠溪虽是北海人，但由于文化基础较高，和东灵本土学生分在了一起。
当她们走进课室的那一刻，原有的交谈声、嬉笑声戛然而止。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她们，隐隐投以不甚友善的目光，好像在观察什么初入人世的奇珍猛兽。
“快看，这就是那两个北海新生。”
“造孽啊，竟然要和红毛蛮子共处一室。”
“看她们一双吊眼，眼珠子还锃黄锃黄的，多吓人啊，就像狼一样。”
“嘘，小心被她们听到，一刀劈了你。北海蛮子可凶残的很。”
面对同学们的议论纷纷，她们内心虽拘谨不安，面上却仍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假装没有听见，自顾自走向座位。
“你们好啊。”霜晴的同桌，一个人美声甜的女孩没有和别的同学一样议论她们，而是主动和她们打起了招呼。
“霜晴同学和筠溪同学对吗？”
眼前的女孩生得珠圆玉润，甜美可人。一双水汪汪下垂圆眸镶嵌在银盘般饱满红润的脸上，乍一眼看去十分惹人怜爱。
“是的，我叫月霜晴，她是我表姐沈筠溪。”霜晴呼吸到身侧女孩衣服上淡淡的甜香味，紧张的心情稍作缓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苏名美奂，叫我美奂就好了。”女孩柔柔一笑，“还请不要拘谨，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呢。”
整整一个上午，除了苏美奂，没人再同她们搭话。
本以为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从中午开始，忽然热闹得有些不同寻常。大家纷纷讨论着什么，无比兴奋。
沈筠溪不解，只得问霜晴：“听她们一直在说什么六月玫，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大概有点印象。”霜晴努力回忆，“据说东灵有个很有名的歌手，叫六月玫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苏美奂结束了和其她同学的激烈讨论，前来回应她们的疑惑。
“六月玫是我们东灵最有名的歌手，经常在世界各地举行巡回演出。现在她要来我们学校当音乐老师了！”
霜晴和沈筠溪迷茫地对视一眼，丝毫体会不到其他同学那种激动的心情：“她没有来过北海，我们不是很熟悉。”
“今天音乐课你们就能见到她了。”苏美奂难掩目光中的期待，“我可是她的忠实追随者呢！”
在同学们的热烈讨论中，音乐课终于到来。
走进音乐室，只见舞台正中央一位金棕色卷发的女子正悠然弹奏着钢琴。
纤纤玉手灵活地抚过黑白琴键，音符在她指尖流淌而出，连接成动听的曲调。
这就是传说中的六月玫……东灵著名歌手竟是外国人吗？
霜晴乍一看有些疑惑。在她的认知里，东灵人都长着一头柔顺的黑色直发。
察觉到同学们到来，那女子抬起头，莞尔一笑。一瞬间，鼓掌声、欢呼声、尖叫声交织重叠在一起。
霜晴定睛一看，平缓的五官、黑色的眼睛，这个叫六月玫的女人分明长了一张东灵人的脸啊……
“玫玫的琴音果然不是一般的悦耳呢。可要说最厉害的，还是她的嗓音。”苏美奂热情地向两位新同学介绍着，“据说她在西西亚学成了失传已久的人鱼的歌喉，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做到。”
六月玫起身，朝台下鞠了一躬，开口道：“同学们好，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新老师了，愿我们一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话音未落，掌声又如排山倒海之势响起。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耳听到玫玫的声音呢。霜晴同学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动听极了？”苏美奂亲切地拉着霜晴的手问道。
“确实好听。”霜晴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听到这个声音，霜晴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上课，老师要选出一个小助手，以后帮助老师做事情。”六月玫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选谁好呢？”
“选苏美奂，她唱歌最好听了！”同学们纷纷提议。
“对对，选美奂，她跳舞也很厉害呢，会的乐器也多！”
苏美奂也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六月玫，希望她可以选中自己。
哪知六月玫看起来好像在思考，实则眼神已经锁定了某处。
“那位红头发的女同学怎么样？我第一眼就看到你了。”她微笑看向左顾右盼的霜晴，“不用找了，就是你。”
“我？”霜晴抬起头，惊讶地指着自己。
“没错，全班只有你是红头发。”
唉……发色太招摇了真是麻烦，很容易被注意到！霜晴内心里暗自叫苦。
在北海，红发是太阳神后裔高贵血统的象征，与开国皇帝扎拉丰嘎如出一辙。而在东灵人眼中，红发是异族入侵者，是野蛮人，是害死一代传奇女王的罪魁祸首。
“那么，就请你上台自我介绍一下。”六月玫依然面带微笑，眼里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霜晴缓步朝她走去，身后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凭什么是她啊，这个新来的乡巴佬，说话都带着一股大侉子口音……”
“就是，红毛蛮子也配抢我们美奂的位置……”
沈筠溪眉头紧锁，暗暗地憋着一口气，紧紧握住拳头。碍于身份敏感，怕节外生枝，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美奂好像发现了什么，轻轻把手搭在沈筠溪的手背，笑着对愤愤不平的同学们道：“没关系的，新同学能这么快融入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美奂你真的太善良了！”
“就是……”
台下的声音，霜晴虽听不清，却也能感受到细碎话语中夹杂的情绪。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台上，凭着昔日教养露出大方得体的微笑：“我叫月霜晴，来自北海玉阳，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傍晚的微风携着花开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吹散空气中的一抹愁绪。
第一天学校生活就这样在不愉快中画上了句号。
霜晴随意踢起路边的一块石子，不悦道：“这个新老师为何偏要选我，害我第一天上学就被人盯上，好烦啊！万一身份暴露就遭了。”
“她只是第一眼注意到你，图个方便罢了。”沈筠溪脸色阴沉，“倒是那些同学，若是从前在宫里，凭他们的出身给咱们提鞋都不配，哪里还由得这些小门小户如此放肆。”
她的身姿总是看起来端正挺拔，颇有自信磊落的刚正之气，更有种风度翩翩的高傲。
霜晴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虎落平阳尚且被犬欺，我们现在不过是山旮旯里逃出来的没落贵族，空有名号也不敢声张，憋屈死了。”
烦闷地抚弄着夕阳下被染得火红的长发，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个老师不简单，一节课下来她的眼神老是隐隐约约看向咱们两个。”
“稀奇罢了。东灵人的班级竟然有北海人，还是红头发的，肯定惹人多看几眼。”沈筠溪不以为然。
“稀奇而已吗？”霜晴悄悄在心里打下了一个问号，可思来想去也找不出别的理由来。
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打见了六月玫第一眼，她心里就泛起隐隐的不安，迟迟不能消退。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部分的灵感来源于小时候看的一部儿童小说《小公主》，对那个西方贵族女校的设定非常感兴趣。当然，在本文的设定中学校建在东灵，还是要相对本土化一些的，希望大家不要觉得太跳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