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冯霜涵轻轻点头,再不避讳:“果然瞒不过你。”
她语气如释重负一般,静若寒潭的眼眸适才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我如何没有怀疑过呢?只是无法亲自讨个答案罢了。她们孤女寡母,若是让乌吉赫额尼知道,只怕会带来杀身之祸。”
或许被当做工具久了,她不敢把自己当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女孩,不敢奢求认祖归宗阖家团圆。只求无法相认的家人一切安好,偶尔让她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足够了。
“你多虑了。”霜晴忙解释道,“夫人和美奂看似柔弱,实际上作为南疆巫女,她们会的毒比一般杀手会的兵器还要多得多,没必要怕的。”
纵然她乌希哈有本事联合清楼的洋人杀手,冯家那样赫赫有名的巫医大家也不是待宰的羔羊。只能说,一贯保守谨慎的冯霜涵低估了冯家母女二人的能力。
霜晴拉起她的手,沉浸在真相大白的喜悦下,迫切期待迎来尘埃落定的胜利:“回去吧,把一切都说清楚。你不必再独自承受一切,我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只要冯霜涵顺利回到冯家,彻底摆脱乌希哈的控制,她便再不用入宫充当谋逆的棋子。而是和苏美奂一样,安然享受一个寻常富贵女儿家平静的生活。随后自己和沈筠溪将踏上寻找额尼的旅程,作为北海最后的皇室血脉,她们最终要想方设法阻止乌希哈的阴谋。
即使未来天各一方,只要在彼此心里存在过,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情愫也算不留遗憾了。
哪知冯霜涵神色忽地警惕起来,双手紧紧攥住腰间的刀柄,往霜晴和沈筠溪身边近了近,压低声音道:“当心,有人来了。”
霜晴闻声忙扫视四周。漆黑一片的街巷,突然窜出了数个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人。
“被发现了。”为首的黑衣人无奈地咂咂嘴,随即亮出了家伙:“走吧,老大请你们去一趟。”
寒光晃了冯霜涵的眼,却没有慌了她的神。她抬手往霜晴和沈筠溪身前挡了挡,冷冷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清楼的杀手组织。”
“是缇希的人。”霜晴脱口道。
早听六月玫说过,清楼酒馆是缇希的地盘,是她手下杀手与委托人交接的地点。
知晓了来者何人,霜晴稍稍放松些戒备,问道:“你们老大有何贵干?”
那黑衣人比着画像瞧了瞧,确信似的对着霜晴和沈筠溪道:“请您二位前去小酌两杯。”
一定是乌希哈指使的。她即将开始下一步计划,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便急着斩草除根。不然的话,缇希可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主动出击。
直觉告诉霜晴,接下来准没有好事发生。
“天晚了,我的妹妹们该回家了,恕不奉陪。”冯霜涵语气如刀光剑影般,淡漠而坚定。
“那可由不得你们。”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带领身后一众杀手举刀发动进攻。
“伊花、小溪,躲到我身后!”
见他们来硬的,冯霜涵将霜晴和沈筠溪护在身后,抽刀斩杀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鲜血洒满了街道,冯霜涵却丝毫不曾蹙眉眨眼。黑夜是她的保护色,护她一次次在性命关头浮沉。突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于她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
不知不觉中,天幕蒙上了一层由浅渐深的薄纱,雾气在腥风血雨中弥漫开来。
朦胧的歌声从迷雾深处飘来,除霜晴外在场的所有人纷纷摇晃倒地,陷入了昏迷。曼妙的身影适才从浓雾中走来,若摇曳生姿的邪魅蛇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好久不见。”缇希举着手中的枪,冷冷的笑意渗透出幽深绿眸,绽放在薄唇一端。
冯霜涵再度醒来,已经躺在了月府熟悉的闺床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冰冷的屋内,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仿佛形成了回声,在她耳畔静默的空气中一层层漾开。
“醒了?”低沉的女声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昏迷前的一幕幕忽地在脑海中复苏重现,冯霜涵猛地坐起身来,一把薅住眼前女人的衣领,低吼着质问道:“伊花和小溪在哪?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呵呵,真不敢相信,你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面。”乌希哈笑容满面,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丝毫没有制止冯霜涵过激的行为。
“是我一手调教的你,教得你冷静端庄处变不惊。涵儿素来最是听话懂事,从来不让额尼伤心失望,对吗?”
“我再问你一遍!”冯霜涵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将血丝遍布的双眼瞪得老大。极度的恐慌和愤怒之下,她集中全身力气在青筋暴起的双手,死死扯着乌希哈的衣领。
“稍安勿躁。”乌希哈因缺氧而一片紫红的脸上笑意不减,“她们正在我一个老朋友的招待下,享受甜酒、点心和异国的菜肴。”
得知她们正在清楼,杀手缇希的手中。冯霜涵正欲前去营救相伴多年的两个妹妹,却忽然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原本揪着乌希哈衣领的双手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制着缓缓放下,搭在膝盖上摆出中宫娘娘端庄的仪态。
“我把你培养得极好。仪态端庄、心灵手巧、武艺超群、机敏警觉、又听话懂事循规蹈矩,最重要的是内心始终淡漠疏离不近人情。唯独没有想到,你会为那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失了控。”
乌希哈脸色恢复如常,自在地整理着被揪得起了褶的衣领。
“还好我曾对巫医之道颇有涉猎,特意留了这一手没有教你,以防你某日脱离掌控。”
“卑鄙!”冯霜涵使出浑身解数依然动弹不得,只能从牙缝里愤愤挤出这两个字。
她不仅只把她当做谋权的棋子,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她足够的信任。
“你该说我仁慈才是。喏——”只见乌希哈动了动手指,梳妆镜上立马呈现出霜晴和沈筠溪的影像。她们被关在了相邻的两间房内,身着锦衣华服,分别由缇希和六月玫陪伴在侧。
冯霜涵想要呼唤她们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看到了吗,她们一切安好。”乌希哈又一挥手,镜面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皇上的玉白菜已经差人送了来,你只消乖乖入宫,按照我说的做。我会留下她们两个的性命,并为她们在本地许配适宜的夫家。”
她走近一步,低声如恶魔轻语:“倘若在你身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便无法保证方才所言成真。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罢,乌希哈起身离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又转头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伊花之间那不同寻常的牵扯已经超越了寻常姐妹之情。她看向你的眼神那样炽热,如何让我看不出端倪?”
听到这句话,冯霜涵僵直的身体猛然一颤。尽管不受意识的支配,却跟随惊骇错愕的心跳一同颤抖起来。
乌希哈见她这般反应,如愿点了点头:“我可以给你们富贵和平安,也可以让你们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你自己选。”
几声刺耳的闷笑渐远,冯霜涵的身体才开始活动自如。这阴狠的笑面虎,竟以妹妹们的名誉和性命做威胁。
也罢,这一切本就是自己的宿命。冯霜涵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比苦笑还要凄婉几分。
若能换得妹妹们平安此生,她更是没有理由不这么做。她们本就是她黯淡一生中短暂出现的光亮,就像太阳与月亮,终究都要错过的。
另一边,霜晴和沈筠溪在清楼的生活衣食无忧,甚至更胜从前。
陈设奢华的宽敞房间里,丰盛的食物和华美的衣饰应有尽有。缺衣少食的日子已成过去时,只是脖颈上的沉重枷锁却将她们与外界彻底隔绝。
房间的门缓缓打开,缇希身着东灵古时候的服饰走来。轻纱长裙随着她的脚步摇曳,如浮光在水波中流淌。雪白的肌肤在薄纱覆盖之下若隐若现,仙气十足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阴鸷邪魅的黑衣妖女判若两人。
“雪灵,我又来看你了。”她眉目盈盈,只是那双黯淡的眸子早已没了少女的清透。
霜晴把头偏过去不愿正眼瞧她:“我再问你一次,筠溪姐姐怎么样了?”
幽绿眼眸忽地迸发出森森冷意,比北海弯刀的利刃还要锋利几分。缇希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肉之中,在霜晴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弯月状的血印。
痛觉丝毫没有削弱霜晴的意志,她紧咬着下唇,愈发坚毅地直视着那双冰冷的绿眸。
隔壁房间再次传来动人心弦的琴音,眼前缇希的脸逐渐变得模糊。霜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被温暖和舒适的感觉紧紧包裹着,进入到编织好的梦境。
初次见到的是巍峨入云的仙山、结出生命果实的神树;后来遇到溪流中受伤的人鱼少女,在绚烂星空下畅谈爱与灵魂;再然后远观东灵古代的婚礼、在乞巧节对着天上星河许下心愿……
每一天,她都会随着琴声进入一段远古时期的旧梦。每个梦境都无比温馨浪漫,像一台专门为她而写的戏剧,戏里总有一个天真烂漫的人鱼少女用绿宝石一样清透的眼眸望着她。
每一次进入梦境,霜晴虽扮演着戏中的主角,偶有一瞬恍惚动容沉浸其中,却总能清楚地意识到她只应是一名台下看戏的观众。
这一次入场的地点,是片一望无际的粉红桃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