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年长女性的疑问从身后传来，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声音霎时消失不见，霜晴和沈筠溪才得以从平息了的风暴中脱身。
只听人群中一声“校长来了”，她们回过头去，校长严肃的面容映入眼帘。后面还跟着从容自若的缇希，神色间尽显优雅淡然，仿佛与校长身处两个不同世界。
方晴晴率先一步走到校长跟前，告道：“方灿阳寻衅滋事打了许长虹，误伤苏美奂，又刚好碰坏了苏美奂想要拿给月霜晴和沈筠溪的东西。”
校长枯木一般没有血色的脸庞此时涨得通红，眉目间的的纹路愈加深刻。
“全部给我回到自己位置上！”她一声令下，围观的同学纷纷散去。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在外籍老师面前就呈现出这样的东灵礼节吗？”她厉声训斥着，花白的眉毛被怒气冲得向上斜去，“方灿阳，快把课室复原，下课来找我领罚！”
缇希只是怡然一个微笑：“您先消消气，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活泼好动些也是正常。”
“真是不好意思啊，玛丽娜老师。让您见笑了。”校长听到这话顿时泄了火气，面上尴尬难掩。
“没关系，这里就请交给我。”缇希笑容不改，看起来相当沉着。
送走了校长，她简单瞥了一眼地上的残渣，一下就认出来了药水中水滴草独有的颜色，随后踏着悠哉的步伐走到霜晴面前。
“回去吧。”她眼中噙着冷意疏离的笑意，红唇轻动示意道。
霜晴怨愤地瞪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揽着沈筠溪回到座位上。
缇希视若无睹，迈着曼妙步伐继续向前，走到苏美奂身边，弯下腰将她扶起。
“一些皮外伤，不碍事。去找大夫包扎一下再回来上课。”她托起苏美奂受伤的手，简单看了一眼伤处，直视着那双泪汪汪的无辜眼眸，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命令道。
“是。”苏美奂看着她冰冷的绿眸，顿时感到阴森森的恐惧，乖乖将哭腔咽了回去。
夜幕降临，苍白的纤指点上一支精巧的烟枪，淡漠低沉的声音同红唇吐出的烟雾散开。
“你的乖徒儿可真是干了件大好事。”
一旁的盛装打扮的女星正在逐步卸去红妆，顺势抬眼问道：“哪一个？”
“个子最矮的那个。”
“你是说苏美奂啊。”听到这个描述，六月玫下意识有点想笑，“那是个挺有想法的小姑娘。她怎么了？”
“我对她叫什么名字并没有兴趣。”吞云吐雾的女人站起身来，目光极致的冰冷。
“给那两个北海小鬼头的解药，被她假手于人毁掉，还装作一副出于无意的样子。只是那点小女孩的心机，我一眼就能看穿。”
她走到六月玫身边，轻轻将手中烟枪抖了抖，冷哼一声。
“无趣得紧。”
“还不是你给她们下毒在先，万恶之源也好意思说别人。”六月玫别过头去，不想理她。
缇希没有接她的茬，面色不改地倚着身后墙壁。黑色绸缎裙下，淡金的卷发随意散在颈后，衬得半露的肩颈更加苍白。
“反正你经常通过梦境联络到那位，不如向她讨些解药来。东灵国库充盈，什么好东西是没有的。”
“你说陛下？”六月玫微微诧异地抬起头，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在想，差不多该安排她们见一面了。”
“是骡子是马，到那位面前遛一遛即可见分晓。”缇希长长吐了一口气，烟雾轻盈地随着气流缥缈而上，消散在她抬头仰望的地方。
“她一定认得出，那北地蛮族皮囊下的灵魂，究竟是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姐姐。”
“在那之前，你随我一同见一见陛下吧。”六月玫不知第多少次向她提出这个请求，“她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却始终想着见你一面。”
空气陷入了异常的寂静。缇希不语，只是依旧沉浸于云雾缭绕的朦胧。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不必了。我不愿看到她的脸，不愿回忆起从前的时光。”
月府书房里，冯霜涵手持一个小巧的麻袋走了进来。
“乌吉赫额尼，您要的东西。”
“整个雪城的都在这里了吗？”乌希哈放下手中珠串，金属扳指与佛珠碰撞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是的，我跑遍了雪城各地的药铺和黑市，只找到了这些。”冯霜涵拎着手中的小的可怜的麻袋。这一点点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寻。
乌希哈点了点头，满意地一笑：“够了，辛苦了。拿去烧了吧。”
“是。”冯霜涵照常应道。
“等等，涵儿。”
她停住脚步，回首看去。
“是时候做好入宫的准备了。”
听到这话，冯霜涵心里咯噔一下，将手中麻袋攥的紧紧的。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这是她作为养女一生使命的终点。如今终点临近，竟还是觉得来得太快太突然。
即使已经做了多年的心理建设，却始终觉得哪里没有准备妥当。
“太阳落山，新一轮明月即将升起，成为无边的天幕中的唯一主角。”乌希哈仰头望向窗外，半晌，又道：“这是比亚比拉氏女儿的最终宿命，我们比亚部的未来就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她半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一旁神情凝重的女子，仿佛在说，不要让她失望。
“是……”冯霜涵不敢让乌希哈看出她本心里的不情不愿，颔首垂眸照常应道。
移步至院子里，冯霜涵抬头凝望天幕。今晚无风无月，夜空深邃，唯有远处传来的微弱的灯火为漆黑的天幕描上寥寥几笔金边。
“涵姐姐。”
霜晴的声音忽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姑姑在吗？”
“在，屋里头呢。”她侧眸示意。
“好。”霜晴应了一声，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这聒噪的小丫头这一次竟然没有与她过多的寒暄，冯霜涵还觉得有些疑惑。
屋内，中年女人正全神贯注地对着佛像拜了又拜，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姑姑？”
霜晴轻声唤她，却着实将她吓了一个激灵，一个用力不慎捏断了手中的香。
“伊花。”乌希哈收敛起那一瞬的惊慌，恢复了平日里长辈的端庄和蔼的面孔：“这个时间来找姑姑，可是许久没有听姑姑讲睡前故事了？”
“嗯。”霜晴攥紧衣袖，用力点头。
“那姑姑今天接着讲我们比亚部的往事，可好？”
“不好，不好。”霜晴摇头拒绝道，“从阿玛、祖父到祖先谷依古的故事，姑姑已经讲了很多遍了。”
“讲过很多遍了……”乌希哈佯装为难的模样用拇指和食指拖着下巴，露出大拇指上那枚金镶红玉的扳指。“那伊花想要听什么呢？”
扳指上那枚如血的殷红刺得霜晴瞳孔一颤，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灼烧那般疼痛。
她揉了揉眼睛，强装镇定道：“不如讲讲姑姑您自己的故事吧。”
乌希哈只无奈一笑，眉间的川字纹被笑容挤压得更加瞩目：“可是，姑姑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讲啊。”
“怎么会呢？姑姑一生光辉荣耀，却从不肯与我们分享半点故事，小气得紧。”在惴惴不安心情的推动下，霜晴不依不饶。
听到“光辉荣耀”四个字，乌希哈的心仿佛被刺痛一般。笑容依然绷在脸上，眸色却暗沉了下去。
“不是姑姑不愿与你们分享，只是姑姑和寻常女儿家一样，闺阁之中学习女德规范，嫁人之后学着打理家族，实在没什么有趣的故事。”
霜晴也做好了她对陈年往事闭口不提的准备。从小，健谈的姑姑逢人便能谈及比亚比拉一族的光辉往事，祖祖辈辈，乃至她同父异母的姐妹和卓都能夸上一二，却唯独对她自己的经历闭口不提。
“那不如讲一讲最近的事。姑姑平日里出去都做些什么呢？”她索性将话题引向近期，“您可有在雪城发现什么好玩的地方？”
乌希哈没想到霜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心中惊异乍起，不自觉地摩挲着扳指上的红玉。想了想，像霜晴这般年纪，又是爱玩的心性，会这样问也是自然，情理之中的事。
“无非想尽办法与盛京取得联系，顺路找个茶楼吃盏茶、看场戏罢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玩好看。民间的艺人，到底还是比不上我们北海宫廷府邸半分。”
霜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去过茶楼戏园，只知道她对造访清楼一事闭口不提，好像在有意隐瞒着什么。便追问道：“姑姑可听说过河对岸洋人的清楼？听同学说，那里可热闹了。”
听到“清楼”二字，乌希哈心头一紧。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洋人寻欢作乐的场所，正经姑娘是万万去不得的。”她眉头一皱，直直盯着霜晴的眼睛，急切地质问道：“你没去过吧？”
“没有，只是身边有同学去过，想邀我下次一起。”霜晴也是个扯谎老手，说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倒也没被乌希哈看出破绽来。
“没去过就好。明日你便回绝了她们，咱们是正经人家的清白姑娘，不要学那些南蛮丫头放荡不知廉耻。”
见其收起了疑心，霜晴乘胜追击：“姑姑怎么知道那不是好地方？难道姑姑去过？”
“正经人才不会去那种地方，有伤风化。”乌希哈揉了揉额头暴起的青筋，不愿再多言。
“好了，天不早了。姑姑准备歇下了，伊花也快快准备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