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楼梯口的走廊,之前攀谈的女人素衣染血,将一众姑娘护在身后,几个清楼的洋人大汉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中。
霜晴这时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正是先前被苏美奂说“老土”的东灵传统衣裙。
“你们没事吧?我才处理完了这边,正要去找你们。”她见到她们似乎有些意外。
“没事。”方晴晴爽朗应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已经全部料理妥当,只消送姑娘们安全到家。”那女子的声音很淡,一如她身上所着的素衣,让人不住联想到夏夜带着清新雨水气息的晚风。
她稍作停顿,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方晴晴仰起头,拍着胸脯洋洋得意道:“就他们那水平,本小姐三下五除二就给放倒了,然后寻着声音找来这里。”
素衣女子舒了一口气般,微微点了点头:“抓我们的人和他们的头目说起囚禁你们的地点,一个躲在暗处的西西亚女人立刻冲了出去。我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只见她身穿黑衣一头金发,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我本来有些担心,见你们能平安逃出来真是再好不过。”
黑衣、金发……是缇希,一定是她。霜晴听到这里顿时明白,那时埋伏在窗外的人,不是什么同伙,而是缇希在暗中施以援手。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远处一个黑影闪动,众人的警戒心再次提了起来,准备出手。
“别。”霜晴拦住她们,“那只是一个不想露面的朋友。”
她虽不知道缇希这样做的目的,但冥冥之中感应得到,其目的一定不是伤害她们。掩护这位不想露面的朋友不受打扰地离开,也算是还她这次暗中相助的人情。
素衣女子掏出两把染血的短兵器,用衣袖擦拭干净后递给她们。
“借用了一下两位妹妹的武器,现在原封不动奉还。”
霜晴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额尼留给她的短刀毫发未损,刀柄上那浓紫的苏纪石依旧艳丽夺目,似有无穷无尽的魔力。
“为什么要用衣袖擦呢?您不是有一条手绢吗?”她有些不解。
那女子适才看清霜晴的面孔,好似微微怔了那么一瞬。
“你是说这个?”缓过神来,她掏出藏于衣袖的那块锦鲤与萤的绣帕。
东灵人刺绣手艺一绝,出口的绣品精美绝伦,得到了全世界的肯定。只是这块绣帕的绣工稚嫩粗糙,手法工艺甚至比不上那女子衣服上的绣花纹样。
那女子将绣帕在手里握了握,眼瞳似夏夜的星河,不可名状的情愫散作万千碎片闪烁,静静凝视着霜晴。
“这个不行。”
“咦?”方晴晴好奇地凑过头来,“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
那人不语,只浅浅一下似笑非笑。
“你就别八卦了,谁送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霜晴面对方晴晴,总是联想到某个多年未见的脾气秉性与之相似的姨姨,忍不住想要怼她几句。
“无妨,这姑娘活泼讨喜。”那女子看一看方晴晴,又转向霜晴:“这位妹妹是北海人吗?”
“没错。”霜晴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好像她曾几何时认识自己,可自己的记忆中又完全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
“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如果有缘再见的话,叫我阿萤姐就好。”
送别了阿萤姐和姑娘们,霜晴和方晴晴之间尚未分出胜负的比试只得不了了之。
“下次我们接着比!”方晴晴斗志昂扬地再次下了战书。
“啊?还比?”经历一番折腾,霜晴已经疲惫到不想说话。
见霜晴这个态度,方晴晴斜楞她一眼,不悦道:“和苏美奂比着勾心斗角你都不嫌累,跟我比试你就嫌,瞧不起谁呢。”
这话听得霜晴一头雾水,疑惑地追问道:“谁跟谁勾心斗角了?”
“别给姐装。和苏美奂混在一起的,哪个是好鸟?”方晴晴依旧横眉冷眼,“要么是想要博得男生关注、方便蹭桃花的,要么是巴结奉承那不够揍玩意想要获得资源的,要么就像班长缺心眼不分是非。你这种新生又是异族,也不过是想要依靠优等生的庇护站稳脚跟,最后来个过河拆桥,我早就看透了。”
其实,方晴晴说对了一半。起初霜晴没有拒绝苏美奂的示好,确实有心通过她来融入雪城的生活,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情我愿基础上的往来,过河拆桥属实算不上。
“你以为靠了棵大树吗?其实是踩了个大坑才对。”
听到这话,本就若有所思的霜晴立即警惕起来:“此话怎讲?”
“别在我面前装无知,我不信你没发现。”方晴晴不屑一顾道。
与此同时,冯家。
“娘,您这么晚叫我,有什么事吗?”苏美奂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圆垂眼,看上去似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冯夫人拿出一个不大的药瓶,递到她手中,认真叮嘱道:“明日把这个交给霜晴小姐和筠溪小姐,叮嘱她们一定要每日服用。这里刚好两人一个月的用量,足以支撑到她们痊愈。”
“水滴草如此稀有,您怎么弄到这么多?”苏美奂接过药瓶,不可思议地晃了晃,余光瞥见了冯夫人凝重的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我发动人手搜遍雪城各个角落,丝毫不见水滴草的踪影,就像被什么人有意垄断了一样。这些还是我成亲之前从南疆带来的,一直藏在府中密室,不得已才拿出来入药。”
苏美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视着冯夫人的眼睛,小心地问道:“您……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
她难以想象,为了两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娘亲竟然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花样年华鲜活美好的姑娘就这样凋零。”冯夫人垂眸长叹,“我的月昭,若是也有人这般不顾一切让她活下来,该有多好。”
拿着手中的解药,苏美奂面上不声不响如平静的水面,内心已然暗流涌动。直至第二天坐在课室的板凳上,依然如是。
“美奂!”方灿阳突然在她眼前挥手,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松开手中解药。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你吓到美奂了。”许长虹略显不悦地嗔怪着,忽而注意到苏美奂手中的药瓶:“这是什么?又是云姨配出的奇药吗?”
方灿阳恼火地揪起他的衣领,斥责道:“嘛叫我吓到美奂了?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你不关心她,还来指责我撒?”
“方灿阳,你给我住手!”
方晴晴连忙赶了过来,欲制止方灿阳的粗鲁行为,对方却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滚开,丫头片子,还轮不到你说话!”
苏美奂见状,心生一计。她站起身来,伸手想要拉开他们:“我没事,你们不要为了我闹不愉快……”
“闭嘴!要你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了?”方晴晴听她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将她打断。
“怎么跟美奂说话的?我看你是欠揍了!”方灿阳用力甩开许长虹,将愤怒的面孔转向方晴晴。
看准了时机,苏美奂向后一步拦在许长虹身后,下一秒如预想那般被撞到在地。
手中的药瓶被摔成碎片,划破了她娇嫩的手掌,血液滴入洒落一地的解药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她痛得哭出了声,立即吸引了在场同学的注意。大家纷纷关心地围了过来。
许长虹脑子一空,赶忙扶起苏美奂,看着她血迹斑斑的手掌心疼不已。
“对不起美奂,我不知道你在后面。很痛吗?我带你去找大夫。”
方灿阳猛的推开许长虹,愤怒地朝他吼道:“都怪你,是你害得美奂受伤!我饶不了你!”
他抬起手来,正要给许长虹一个教训,却被方晴晴一拳砸在下巴上。
“你搞清楚好不好,明明就是你先动的手!许公子被你那么一推,他是身不由己!”
“我还没说你呢,死丫头!要不是你,事情也不会这样!”方灿阳一腔怒火又发到了方晴晴头上。
霜晴和沈筠溪刚好回到课室,看到这混乱的一幕。
“发生了什么?”
“霜晴同学,筠溪同学,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们的解药给……”苏美奂声泪俱下,呜咽声中好似充斥着自责与懊悔:“整个雪城都找不出水滴草来,这已经是我娘压箱底的存货了,现在全都没有了……”
嗡的一声,霜晴感到一股压力直直窜到脑袋顶。唯一的解药,她们一直期盼着的解药,就这样没有了。
致命的蛊毒即将无药可救,这等于直接将她们押入死囚的大牢,静待秋后问斩。
“为什么会这样……”
一向坚强稳重的沈筠溪,此刻终于把持不住,噙着泪的眼眶不住地颤动,霞光晕染一般艳红。她不住地摇着头,重复这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筠溪姐姐!”霜晴一把抱住跌跌撞撞的她,一动也不动。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亦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至于吗?美奂又不是故意的,她们给这演什么演!”
“美奂受伤了她们都不管,只想着自己,太自私了。看那脸子掉的,就跟美奂欠她们似的。”
“就是,什么朋友啊,一点不知道感恩,平时看美奂好说话也经常欺负美奂!”
“老话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蛮子就是坏心眼,呸!”
周围同学的指指点点如海上的风暴,将霜晴和沈筠溪困在浪涛里飘摇的孤岛。
她们站在漩涡的中央,任凭风吹浪打。脚下狭小的土地随风浪剧烈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将被灰色的漩涡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