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月府,侍女们正在整理哈日伊罕和达得的遗物。霜晴也参与其中,细细查看着每一件物品,怕遗漏某个关键性的证据。
一旁的沈筠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跟着霜晴查了一会儿,悄声对她说道:“哈日伊罕有心加害我们是不假,可你又如何知道就一定是她?”
“因为人选。”霜晴回答道,“若是换做别人,没有理由放过涵姐姐,还有姑姑,下毒肯定要一锅端的。只有哈日伊罕,针对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
“那可不一定。我一直怀疑她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现在又死无对证,不好办了。”
沈筠溪还不知道哈日伊罕与冯霜涵之间的细枝末节,只当她是月府中联系外国势力的叛徒。
“也不排除又是哈日伊罕假手于人的行为,她惯会这招。只是像你说的,死无对证。”霜晴说到这里,有些沮丧。
又绕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是哈日伊罕所为,全凭她们一门心思的猜测。
“可是,有一个地方解释不通。”霜晴经过又一番冷静思考,想到了一个被遗忘的漏洞。
“哈日伊罕,她从哪来的毒啊?”
“一定是海妖。”沈筠溪确信道,“我记得书上有记载,南疆百花谷曾是海妖钟爱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海妖将蛊毒交于哈日伊罕?”霜晴听后思索一番,“那也不对啊。”
“有什么问题?”
面对沈筠溪的疑问,霜晴细细解释道:“下毒时间是在三五年前,咱们离开盛京逃往玉阳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在玉阳,哈日伊罕和我们一样,无非是在家门口不远处打打猎物,没有下山进城的经历。”
她稍微顿了顿,只看到沈筠溪半知半解的样子。
“姑姑每月一次固定去玉阳城取信的日子,是我们府唯一与外界联系的机会。她哈日伊罕如何在那时与海妖勾结?”
抛出的这一疑问在理,沈筠溪一时被难住,无法立刻回复一个合理的答案。
四目相对了片刻,才听沈筠溪猜测道:“那海妖也算得上神通广大,说不定早在玉阳,就已经潜伏在我们身边,暗中与哈日伊罕交流往来。”
“僻静无人的大山深处,不比人多眼杂的雪城更适合杀人灭口?如果那时海妖就潜伏在我们身边,理应直接对我们下手,而不是如此大费周章。”霜晴并不认可这个答案。
“你说的也是。”沈筠溪听罢,垂下了眼眸,目光中也染上几分狐疑之色,认同了霜晴的想法:“回头我们问问涵姐姐,她与哈日伊罕接触较为频繁,也许知道一些关键的细节。”
“别,这事千万别让涵姐姐和姑姑知道,她们一定会为我们担心的。”
考虑到近期一直风波不断,霜晴不愿将此事闹得众人皆知,又为姑姑增添烦恼。
况且,就在不久之前,冯霜涵为了救她受伤昏迷险些没醒过来。
“先不说这些了。还好冯夫人有解药配方,我们就等她寻得最为关键的水滴草吧。”
“此毒虽然罕见,却也不至于无解。只是解药中,最为重要的一味药引水滴草极其难寻。”她们离开医馆之前,冯夫人如是说道。
“我这些天发动能用的人手,在雪城范围内寻找,争取早日把解药做出来。你就暂时委屈一下,我先用我的灵力将你体内毒素稳住。”
很快又到了与六月玫约定的日子。
小花园里,霜晴一行人结束训练后,照例支走了苏美奂,将身中蛊毒之事告诉了六月玫。
“没错,大约五年之前,缇希确实去过一次南疆百花谷。”六月玫略带懒倦地倚树,看似闲散自在,神情却是与之相背的肃然。
听了这一确切答复,蛊毒的来源算是得到了肯定,剩下的问题就在于传播途径。
“那她后来呢?去过北海吗?”霜晴继续问道。
六月玫稍稍侧头,缓缓将垂下的眼眸眨了一眨,道:“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东灵各沿海城市进行巡演,再没去过别的国家。且在我印象中,北海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那就奇了怪了。”沈筠溪喃喃低语,将意料之中仍带有几分疑惑的目光投向霜晴。
东灵沿海城市大多繁荣富庶,如此说来,缇希想要将蛊毒交与北海的王府,唯有通过邮寄的方式将东西寄到玉阳城。
霜晴脑内闪过一种可能,这一瞬间的想法使她毛骨悚然,迫不及待将其打消了去。
身体的症状虽暂时得到了减轻,她的心却依然焦躁不安。雪城的暑热果真比北海来得要早,往年这个时候北海裹挟着寒意的妖风还未全然退去,而雪城已到了暮春将至的时节。
回府的路上,望着春意渐去的街道,霜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雪城的春天一同悄然消失,余下一种空落落的陌生感。
看着昔日梦幻的粉红海洋被满目新绿所取代,沈筠溪有感道:“今年的花期就这样结束了,心里竟有点小小的不舍。”
霜晴认可似的点了点头,也道出了她的感受:“雪城的春天很美,只可惜,有种花自始至终也没见到。”
“什么?”
“北海的梨花。”
从前在公主府,霜晴的额尼种了不计其数的梨树。每当春回大地,洁白的梨花盛开满园,如大雪凝成花朵的形状落入人间一隅。
霜晴曾经不解,那样单调没有颜色的梨花有什么好看,倒不如换成一大片嫣红桃花来得漂亮。她额尼只是出神地望着枝头那抹洁白,不屑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后来,她见到了玉阳城外半山的梨花海,纷纷扬扬如落在山间的一场大雪,又如大海翻涌着一片片洁白如霜的浪花。
她第一次觉得,纯白色的花海也可以如此惊艳,这份惊艳伴随了她在玉阳的四载春秋。
每当春暖花开之际,霜晴会和沈筠溪一同跑到山巅,冲着盛京的方向大声呼唤着她们的额尼,诉说着沉重的思念。半山的幽梨,是她们无声却忠实的听众。
在她心中,梨花承载了北海故国无数的回忆。
“等等……梨花海,海……”霜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原本沉重的思乡之情戛然而止。
“怎么了?”沈筠溪被她的反应稍稍惊了一瞬。
“月亮坠入花海,如隔水隔镜亦幻亦真。这是小鲛珠湾魔法师预言的一部分。”霜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句。
这里的花海,有没有可能就是梨花?
见沈筠溪茫然的模样,霜晴进一步发散道:“我记得曾经看过一句诗,将梨花称作晴雪。晴雪,雪晴,雪对霜,我的名字叫霜晴,我额尼又喜欢叫我伊花,也许和梨花有一定关联?”
“那月亮呢?”沈筠溪问。
“我的姓氏比亚比拉就是月亮河的意思,也许指的就是这个。月亮和花海,正好对应我的姓和名。”霜晴皱眉道,“只是我不理解,什么又叫亦幻亦真?”
夜色正沉,月亮躲在了云层之外,只透出浅浅的朦胧轮廓。
冯霜涵高坐在屋脊,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几乎与夜空融在一起。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平静地眺望远方。
霜晴仍心事重重,难以入眠。披了件外衣出门去,寻觅到冯霜涵的身影。
由于体内毒素被冯夫人控制,她暂时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蓄力一跃也勉强跳了上去。
冯霜涵微微侧目,不带有多余的情绪,淡淡道:“这下面可是你的房间。”
仿佛想告诉霜晴,房子差点被她弄塌。
“不愧是你,如影随形的跟屁虫不在了,却依然不悲不喜,无动于衷。”
即使与哈日伊罕积怨已久,亲手杀之,霜晴心中尚有负罪。她不懂,为什么冯霜涵昔日里和哈日伊罕走得那样近,如今却不为所动。难道这天下真有如此生性凉薄之人?
听着这话,冯霜涵只觉得莫名不爽,漠然丢下一句:“阴阳话说完了,就请回吧。”
“别,别,我错了。”霜晴意识到可能说的过了火,急忙道歉转移话题:“我是有正事要问你。”
冯霜涵则轻轻抬了抬眉毛,想听听她到底有什么正事。
“在玉阳的时候,哈日伊罕可否有过进城的经历?或是和外面的人有过什么接触?”霜晴小心地问。
“你问这个干嘛?”冯霜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让疑问转了个弯,抛回给霜晴。
“我想多了解她一点,好让自己知道,她死的究竟冤不冤。”霜晴这样解释着。
“她哪有机会进城,更别提见到外面的人了。咱们住的地方那样荒凉,离最近的村子都隔着好几座山头。”冯霜涵好像信了她的解释,回答她先前的疑问。
排除了哈日伊罕,府上有机会出远门的,就只有两个人。
距离那一瞬的猜想越来越近,霜晴依然不敢相信,随后更加小心地补问了一句:“所以说,有机会到玉阳城的人,只有你和姑姑,对吗?”
“对。”冯霜涵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又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一个是絮叨又抠门却素来疼爱她的姑姑,另一个是面冷心善、多年来悉心照料她们的涵姐姐,都是落难时报团取暖的亲人,怎么会是下毒之人?
想到这里,霜晴心头一冷,说话都失了底气:“没……没事,就问问。”
“你还想瞒我些什么事?”冯霜涵质问似的,直直盯着霜晴的瞳孔。没有阳光的照射,那双琥珀眼眸也不再泛着金光,而是染上了夜色,变得漆黑一片。
“最好坦诚一点,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霜晴顿时觉得压力倍增,为摆脱这个问题,硬是凑上前去,话锋一转,道:“还说我呢,姐姐更是一点都不坦诚。”
“什么?”冯霜涵被她说的懵了一下。
“看姐姐的表现,我都猜到了。”见话题转移成功,霜晴调整好情绪,继续道:“学校比赛那天,你果然从苏美奂身上忆起了什么,对吗?”
那日忆起了什么?无非就是梦中那个看不清面孔的身怀六甲的女人,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有一瞬的熟悉和恍惚。清醒过来之后,所有的情感全都消失无踪,好像只是在白日里做了一个无比寻常的梦。
“小蝶……”冯霜涵凭着潜在的印象念出这个名字,“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晴雪出处:“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清平乐 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