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缇希果不其然地停下了脚步。霜晴见状追了上去,将心中所感由衷道出。
“她一定希望你余生简单快乐,即使没有她陪在身边。”
记忆碎片在缇希脑海中清晰放大。雪灵女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吃力地抬起血迹斑斑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怀抱中的人气息微弱、目光涣散,奄奄道:“没有了我,你也要简单快乐地度过余生。”
夜下城楼,朔风呼啸裹挟碎雪漫天。她在那一天,永远地失去了她的陛下。
缇希忆起这血泪书写的往事,颤颤巍巍向前走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长叹:“可是啊,雪灵。没有你,我又该如何快乐?”
见时机成熟,霜晴趁其不备,将沈筠溪的胳膊架在肩上,蹑手蹑脚地,准备悄悄溜走。
离成功只差一步,她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地轻拉门闩。
“吱呀——”
门闩却毫不配合,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声响。这一声吓得霜晴汗毛竖起,机械地回头看去。心想,这下是完了。
却不料,缇希依旧掩面跪在那里,如一樽雕塑般,姿势没有丝毫的变动。
“你走吧。”
落寞无力的三个字传到霜晴的耳朵里,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按照她的预想,缇希应该用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或直接抬手给她两枪才对。
缇希见她不为所动,便压低了声音,不耐烦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滚出去。”
“啊……遵命!”霜晴回过神来,架着沈筠溪火速逃离现场。
误打误撞又捡回一条小命,霜晴还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欣慰,便直奔更衣室的方向。
恰在此时,沈筠溪醒了过来。脑后仍有一阵麻木的眩晕,她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明所以。
“伊花?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在哪儿?”她迷茫道,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攥紧霜晴的手,忙问:“你见到苏美奂了吗?她真的有问题!”
“那不是真正的美奂,是海妖假扮的。”
霜晴如实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得沈筠溪一愣一愣地,觉得这一切十分离奇。
“真的假的?你莫不是在编瞎话诓我?”凭着这么多年对霜晴嘴皮子功夫的了解,沈筠溪不禁问道。
她堂堂北海长庚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出神入化的幻形之术,她还真没见过。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霜晴澄清道,“而且据我推测,真正的美奂大概率就在更衣室,我们现在去确认她的安全。”
女更衣室内格外热闹,大家一边更换着服装,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闲天。霜晴和沈筠溪穿过聚在一起的女生们,向隔间深处走去,最终在最后一个隔间的帘子后发现了苏美奂。
她身着集体节目统一的东灵传统宽袍大袖的飘逸衣裙,倚靠在墙角隐蔽的位置。
“美奂!快醒醒!”霜晴急忙蹲下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苏美奂是换好了衣服再被弄昏的。”沈筠溪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书上说海妖擅幻形,她明明可以在人进来的那一瞬间就下手,为什么非要等她换好衣服呢?”
听了她一番话,霜晴沉思片刻,道:“看来海妖早就埋伏在此,仔细观察了美奂的容貌和衣着,再幻化成她的模样,防止错了细节导致穿帮。”
沈筠溪不由得叹道:“看来这海妖还是个心思细密之人,怕是难对付。”
“当然了,酝酿五百年的复仇大计,早不知在心里盘算了多少步。”霜晴忽地想到了曾在苏美奂那里看到的地图。其中六月玫演出的轨迹,是否也是缇希计划的一部分?
她对北海有着如此深重的仇怨,不让六月玫踏足北海也是说得通的。
沈筠溪听罢点了点头,赞同道:“没错,我们现在需要揪出和海妖暗中勾结的人。”
“搜集证据,揪出真凶,然后……”一丝狠戾之色浮现而出,霜晴半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秘密除掉。”
一抹惊诧从沈筠溪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看样子,自己这个纯真烂漫的妹妹是要动真格的。
霜晴却只是一副无所谓且无所畏惧的样子:“我就喜欢看她瞧不起我的样子。她越觉得我弱我蠢,我越要顺着她的想法。待她沉浸在自己的偏见中沾沾自喜之时,再悄无声息地给上致命一击。”
“我也正有此意,还怕你不会如此心狠。”沈筠溪难以置信道。
以她对霜晴的了解,这丫头虽说鬼点子多了些,却算不上心机深沉。除了上次面对卓娜有些失控外,是从不肯伤人性命的。
霜晴却只是淡然一笑,上扬的嘴角带了些许的无奈:“如果不心狠也能平安顺遂就好了。”
那神秘的委托人联合缇希搅得她们鸡飞狗跳,不仅几次三番威胁到她的性命,甚至威胁到了她最最在意的两位姐姐,断不可再纵容下去。
谈话间,苏美奂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无意中轻轻嗯了几声,将霜晴和沈筠溪的注意吸引了去。
“美奂!你醒了!”
“嗯?”苏美奂迷迷糊糊地,眨了眨圆乎乎的眼睛,微微下垂的眼尾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无辜感。
“我这是怎么了?”
“你离席半天没有回来,我们担心你找了过来,然后发现你昏倒在了这里。”霜晴编瞎话确有一套,那认真的神色和语气就好像说的是真的一样。
沈筠溪明白她的意思,也打心眼里佩服她的反应速度。便顺着霜晴的话,假意问候道:“是晚上没有休息好吗?还是演出太紧张了?”
苏美奂摇摇头,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呢,好像突然之间就……啊,我的银冠!”
“在这里。”霜晴将放在一旁的银冠和衣服一同递到苏美奂手上,“放心,没有丢。”
“那就好。”苏美奂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还不忘掸掸身上的尘土。
“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不要错过了上场。”
三人回到赛场,时间赶得刚刚好。台上的表演已近尾声,六月玫带领同学们站在台下等候上场。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快快归队准备。”六月玫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假意说了她们几句,内心满满的无奈。
“是!”她们三人连忙归队,站在自己的位置。
置于队伍中央,霜晴忽地有些紧张。从前在北海,除了家宴上在自家亲戚面前欢歌载舞以外,她还从没有过当众表演的经历。
此时明明还没有上台,面对台下那无数多双眼睛,她心中有种名为怯场的异样感觉。
目光扫视到冯霜涵所在的方向,霜晴发现姑姑竟然也来了,这让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终于,轮到她们上台了。
站在台上,刚刚的紧张感仿佛一扫而空。看着台下两个朝夕相处的最亲近的人,霜晴克制住想朝他们招手的冲动,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台下,冯霜涵和乌希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远远的,霜晴甚至看到冯霜涵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她那鼓励般的笑容,眼神中透着一种期待和骄傲,仿佛在说,台上的是她的妹妹。
圣玛丽亚学校高等部为数不多的学生一起,演唱六月玫流传最广的一首歌《虹》。
轻盈的钢琴声配合古色古香的竹笛,混着些旁的东灵和西洋乐器,为这首融合东西方风格的歌曲奠定了优美的曲调。
“行过山石草木,奔赴未知归途。溯游从之不忘心初,不问归巢何处。”
“捱过清寒入骨,探寻山外朝暮。溯洄从之不改心初,不曾停止脚步。”
“血泪书写的歌赋,多少艰难险阻?莫沉沦回顾。前方注定花团锦簇。”
“琼月照海陆,如霜镀,曦光误。梦中昭华铺满路。苍穹泪难阻,也要翩然起舞。双虹悬天幕。”
“日落染夕暮,清溪畔,竹枝处。万籁晚空寒影孤。氤氲又浓雾,不见路意踌躇。双虹照来路……”
表演的整个过程,霜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下的冯霜涵。虽混在集体之中,她也能感觉的到,她的涵姐姐始终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
一瞬间,她竟有种与心心念念的女子心意相通的错觉。
在这种错觉的引导下,霜晴在表演结束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遗忘了同冯霜涵之间所有的不愉快,兴高采烈地径直向她奔去。
“姑姑、涵姐姐!我表现得怎么样?”霜晴目光如炬,满怀期待地问道。
乌希哈拍了拍霜晴的肩膀,赞许似的笑道:“伊花真棒,第一次当众表演就能自然又大方,一点儿也不怯场。如果你额尼看到,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灿烂的笑容在霜晴脸上绽放。见冯霜涵还没有表态,她继续追问道:“涵姐姐,你觉得呢?”
“不知道。大家都站在一起,我也看不清谁是谁。”冯霜涵面无表情,淡淡道。
“诶?”这个回答出乎霜晴的意料之外,她嘴角翘起的弧度绷紧,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是这样吗?”
看来之前果真都是错觉,她又自作多情了。
只是,她眼角眉梢泛起的失落被紧跟其后的沈筠溪捕捉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