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冯霜涵好像看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口中吟唱着异乡歌谣,小心翼翼地擦拭手中银冠。
“这是给你小蝶妹妹的礼物。”
“小蝶妹妹?”她不禁问道。
那女人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柔声道:“来年春天,小姐就能见到了。”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眼前景象好像极速后退似的,越来越远,耳畔不住的呼唤声逐渐清晰。
“涵姐姐!”
睁开眼,就看到霜晴和沈筠溪忧心的面容。
“发生了什么?”冯霜涵不解地问道。
只见她被霜晴和沈筠溪一左一右架着,站在观众席过道中央,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你刚刚突然昏倒,我们正准备扶你到外面休息呢。”霜晴关切道,“也不知道你最近忙什么,是不是太疲惫了?”
众目睽睽之下,冯霜涵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刚刚回到位置上,就见苏美奂急匆匆地前来慰问。许是刚刚结束表演,衣服都还没换。
“姐姐没事吧?”
“可能稍欠休息,已经没事了。”霜晴答道。
苏美奂听闻,浅浅地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就到我们的集体节目了。”
冯霜涵假寐,半眯着眼用余光观察苏美奂和霜晴对话时的样子,“小蝶”这个名字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银冠这一关键线索指向了苏美奂。可是,为什么会看到那个画面,听到那个名字?
仔细想来,好像就在不久之前,霜晴就向自己打听过有关“小蝶”的问题。难不成她已经发现了什么?
暂时不知道那个模糊看不清面孔的女人是谁,她的女儿“小蝶”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冯霜涵努力尝试着提取相关记忆,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不得不选择了放弃。
那种隐隐的不安感再一次暗暗浮动。本就是笼中的鸟儿,平白多了些关于笼外的世界的记忆,无疑是在牢笼之外再添一层枷锁,多了一重顾虑罢了。
苏美奂换上集体节目统一的服装回来,没再同谁搭话,只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观看表演。待到集体节目开场前,忽然扭头道:“我有点紧张,陪我出去一下好吗?”
霜晴刚想应,只见苏美奂的目光跳过她,直直投向她的身旁,叫了声“筠溪同学”。
这一举动出乎霜晴意料之外,沈筠溪面上也同样浮现出一丝诧异。
沈筠溪一贯看不上苏美奂,霜晴心里清楚,以为苏美奂本人也能感受的到。平时她也以黏着霜晴为主,甚少主动要求和沈筠溪单独相处。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霜晴不想让沈筠溪难堪,主动提议道。
“不用了,我去就好。”沈筠溪站起身来,伸手将霜晴拦下,对苏美奂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我们走。”
她本就不喜欢苏美奂和霜晴单独相处,正好也趁机看看,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望着她们两人离去的背影,霜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也起身跟了出去。自从苏美奂更衣回来,就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也说不上怪在哪里,这异样的感觉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随苏美奂行至盥洗室,沈筠溪停下了脚步。以她宫中多年的经历,此时正是私下密谋些上不了台面的言论的好时机。
正要转身对峙,却不料苏美奂飞速转身,一记手刀,将她打晕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悄悄跟了她们一路的霜晴见状,现身呵斥道:“就知道你有问题!”
“哦?”苏美奂并没有将意外的语气持续多久,像是猜到了会走到这一步,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霜晴同学,你在说什么?人家……”
“你不是美奂,对吧?”霜晴不愿陪她演下去,出言打断她的狡辩。
挑衅的笑容浮现在这张甜美可人的脸上,苏美奂故作俏皮地吐出几个字:“bingo,答对了。”
她轻车熟路地掏出火器,抵在沈筠溪的心口,随即恢复了原本的声线:“想要她下地狱,你可以大声呼叫。”
毒蛇一样冰冷凛冽的目光,配合低沉沧桑的嗓音,让霜晴不寒而栗。
缇希,竟然又是缇希。
“你又想干什么?”
“我打算放过你,总要解决另一个,给委托人一个交代吧?”
“你……”
霜晴攥紧了寒意渐显的双拳,心里暗叫不妙。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让缇希这个危险人物鱼目混珠潜了进来。
冯霜涵见三人迟迟没有回来,总觉得放心不下,最终也跟了出去。正走到半路,突然被一股背后袭来的力量拉入一旁的空房间。
“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冯霜涵举刀的手在半空猛然停住,不可思议地唤道:“乌吉赫额尼?”
她收起刀,转身一瞧,果然是乌希哈。只见她雕刻般骨感锐利的脸上,那双高高吊起的眼睛半眯着,好像一只静待猎物的孤狼。
看着她的样子,冯霜涵心底生起一丝畏惧。平日里看似和蔼的乌吉赫,却总有一种不容小觑的威严,任何人不得冒犯。
“您怎么在这?”
“我忙完手上的东西,想过来看看你们。却不想在学校里迷路,正在挨个房间寻找。”乌希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出于心虚,冯霜涵不敢长时间直视她的眼睛,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到了一旁,硬着头皮道:“我带您去。”
盥洗室内的风波无人知晓,缇希愈发猖獗。
“那丫头这会儿正忙,怕是顾及不到这里。”她语气中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舒快,随手将门闩紧,现出了真身。
“没有她来捣乱,你能怎么办呢?”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霜晴的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酸楚感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脱口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句话一反霜晴的常态。不像年轻气盛的姑娘直愣愣的质问,而像一位稳重端庄的年长女性发自内心的叹惋与辛酸。
缇希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愣在了原地,屏气凝神良久,最终放下沈筠溪,缓缓走向霜晴:“你这是什么意思?”
霜晴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无从解释,只得顺着直觉圆场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缇希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屑中又好似带着一点点的期待:“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定定地看着霜晴,步步紧逼,急切的期待感闪烁在眼中,愈发浓烈。霜晴则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后半身紧紧贴在墙上。
即使霜晴平日里惯会瞎掰,此刻也诌不出个所以然来,脑内一片空白。瞎话编起来简单,就怕没编到对方心里去,对方一气之下,对她的筠溪姐姐下手。
缇希顺势将持枪的手撑在墙上,距霜晴的耳朵不到一拳的距离。
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魅惑中混着辛辣,又带有淡淡的焚香余灰的沧桑,不经意间透着一丝海风携着雾气拂面的朦胧,扰人心魂。
“说呀。”
感受到那个危险物品离自己那样近,再结合这个催促的语气,霜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女人依旧定定看着自己,原本冷冽的双眼好似坚冰乍融,如一汪春水,初次打破冰河凝固的寒意,泛起第一弯浅浅的波浪。
霜晴忽地想到梦里那双绿眸,如一汪幽潭,深邃不见底,仿佛容纳了整个世界的深情。明明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温柔。
“你以前明明很温柔,不会这般凶残可怖。”
听到霜晴这番话,缇希竟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眼角微微泛起红晕。
笑够了,她突然举起枪,死死抵住霜晴的额头,恶狠狠道:“再胡说我就先把你送走!”
霜晴好似获得了某种勇气般,此时显得波澜不惊,只不慌不忙地,轻抚着缇希的眼角眉梢。
“不能落泪的感觉,很辛苦吧。”
“什么?”缇希显然因她的举动吃了一惊。
“逃离封印的海妖,原是生于大洋彼岸的深海人鱼。心,本该一如歌喉那般干净美妙,奈何天生没有眼泪,哪怕成为种族屠戮中唯一的生还者,哪怕亲眼目睹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爱人的离去。”
霜晴仰起脸,目光清澈,以至于缇希能从这双纯净不含杂质的琥珀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你的恨,你心中的苦,正是那些不堪的经历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设计杀了郁娇儿,是为了让老师也亲身体会到,你经历的天人永隔的心碎,让她对你那无法释怀的恨意感同身受。”
“没错!”这番话仿佛说到了缇希的心里。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枪,埋怨一般道:“那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一味地劝我放下过去。我便杀了她的小青梅,也让她尝尝这种滋味。”
终究是执念太深,可以理解,却难以赞同。霜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忽地反应过来,“缇希”这个名字,和她小时候读过的西方神话中,报仇女神“Tisiphone”的发音何其相似。
看来自从雪灵女王死后,这个女人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成日穿着丧服一样的纯黑衣裙,仿佛心魂都随着爱人的死亡而毁灭。
“如果老师像你一样,现在怕是要恨你入骨,义无反顾地站在你的对立面,拼命地复仇。”
“她现在不正是这样做的?”缇希不屑地挑了挑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她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啊。”霜晴肃然道,“老师并没有恨你,而是不断地努力阻止你走上歧途。就算你做了那样的事,她依然把你当做……”
“够了!”缇希恼怒地将霜晴的话打断,“我是傻疯了,才以为你会理解我的感受。你和那丫头一样,事情没发生在你们身上,都只会站在制高点上施加一些无关痛痒的说教罢了。”
话音刚落,她便转过身去,迈着急促的步伐提枪向沈筠溪走近。
霜晴正欲上前拦住她,心口忽地涌起一股热浪,冲着她的背影叫道:“如果是雪灵女王,也不希望你为她背负如此沉重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