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日伊罕无情离去，留萨娜一人站在夜晚寒冷的山风里。

已成弃子的萨娜愤然一跺脚，冲着哈日伊罕离去的方向用西部土语骂了句脏话。霜晴虽听不懂具体内容，却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心酸、不甘和恐慌。

做别人的工具，迟早都是这个下场。

想到这里，霜晴隔着窗冷冷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盘算着该如何处理这个叛徒。

不一会儿到了添炭火的时间，萨娜提着一筐炭魂不守舍地走了进来，眼神飘忽，甚至连炭灰蹭到袖口也没有发觉。

“你袖子脏了呢。”霜晴盘坐在炕上，无事发生一般微笑着，云淡风轻地提醒她。

萨娜被吓了一个激灵：“公主，您怎么还没睡？”

“今儿个不困，不想睡的那么早。”霜晴卧蚕饱满的一双媚眼似笑非笑，“你过来，陪我拉拉闲嗑，我一个人有点无聊。”

或是出于心虚，萨娜竟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低头道：“公主身份尊贵，怎么能和奴婢这样卑贱的人拉嗑……”

装什么装，从前你不是趾高气扬得很吗，这会儿洋蹦不起来了？霜晴内心暗嘲，面上却仍微笑着。

“没事，过来嘛。”

萨娜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霜晴面前，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个被自己陷害后还笑意盈盈的女孩：“那……公主要和奴婢聊些什么？”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到了萨娜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少女酱紫色脸上那抹淡淡的高原红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公主……”萨娜捂着粗糙泛红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霜晴。

“看来我平时对你太好了呢。”霜晴的脸色忽地阴沉下来，加重语气道：“好到让你分不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许是力道大了些，萨娜漆黑的瞳仁外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霜晴冷呵一声，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平日里你嚣张跋扈，我懒得理你。如今靠山倒了，我若追究起来，可没人给你撑腰哦。”

霜晴的外祖母是西域人，因此眼窝生得略深。此刻映着烛火微光，眉骨下的阴翳乌云般覆盖上挑的眼角，显得有些阴沉。

这气势全开的模样落在萨娜眼里，着实将这个十五岁的小侍女吓得呆愣在原地。

“养不熟的狗，还是扔到山里喂狼比较好，你觉得呢？”霜晴轻轻扯出一个微笑，突然用力抓起萨娜的手腕，起身就往屋外走。

“公主殿下，饶过奴婢罢。奴婢真不是故意害您的……”萨娜吓得慌了神，哭的梨花带雨，连连求饶。

星星落入她的眸中，那双眼澄澈如一汪清泉，并没有多少杂质，就像一只畏惧豺狼的小兔子。

恐惧之余，霜晴还在她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期待。

“你在等谁来救你吗？”霜晴停下了脚步。

“没……没有。”

“哈日伊罕。”霜晴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个名字，“你与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帮她一起害我？”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萨娜眼中波澜乍起。幽怨、悲愤一同涌现，还掺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暧昧。

霜晴好像收到了某种信号般，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你无父无母，没有什么软肋可以拿捏，她胁迫不了你。那为什么，你还要为她以身犯险呢？”她直视萨娜的双眼，追问着，欲从这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里看到想要的答案。

萨娜被她瞪得心里发毛，不禁别过头，躲避着霜晴的目光。

“是奴婢自己……不是，不是她……”

“别再维护她了。”霜晴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断断续续不知所云的辩解，“为背叛你的人，根本不值得。”

萨娜低下头，幽幽的哽咽声沉没于夜色。

“就像我对你付出善意，你却背叛了我。让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值得。”说罢，霜晴抽出腰间的短刀，直直对准面前的小侍女。

“扑通”一声，在饥饿和恐惧的双重压力下，萨娜腿有些发软，一个没站稳，顺势跪了下去。

“奴婢知错了，求公主饶奴婢一命……奴婢会证明，公主的善意是值得的。”萨娜紧紧拽着霜晴厚重长袍之下的绣花皮靴，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霜晴见状双手环于胸前，抬了抬眉毛。

“哦？怎么证明？”

“任凭公主处置，只要公主开心。”

此刻，萨娜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瞳闪烁着新的期待，其强烈的程度更胜从前。

“你倒是不傻。”霜晴听后不禁扯了扯嘴角。

萨娜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话说到这份上，问题便又原原本本抛回给了霜晴，而她只需要等待一个现成的指令。

在霜晴眼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只不过划分的依据不是出身高低，而是思想、眼界和综合实力的高低。

像萨娜这种一辈子挣扎在生存边缘只求解决温饱的人，只是活着就已不容易，更别提培养自己的眼界和思想，拜高踩低也不过为自己谋取更好的待遇，因此最容易被人利用。

这样的人何其多，几乎整个王府的下人都是如此。即使杀了萨娜，还会有下一个萨娜般的人顶替上。

倒不如将她收为己用，虽然大概率派不上太大用场，但最起码不会是个拖后腿的。

“那好，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听到霜晴这句话，萨娜眼中顿时充满了生的希望：“公主尽管吩咐。”

“从此一心效忠于我，把你知道的关于哈日伊罕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我。”霜晴满意地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明白，我和她几乎没有交集，她怎么就对我那么大的敌意呢？”

“是，奴婢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公主。”萨娜欣喜若狂，不住地点头。

哈日伊罕是个有着别具一格魅力的人，这是霜晴对她唯一的了解。

她虽是女儿身，却整日作男性装扮，健气的外表和不拘小节的爽朗个性让她成了女人堆里众星拱月般的存在，矫健的身手更是会引得女人和男人共同投去艳羡目光。

只是霜晴鲜少和她有过交流，她们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没来由的相互讨厌。

至少，在霜晴看来是没来由的。

月光下，冯霜涵正坐在房后的老杏树高处，身影隐匿在层层枯枝覆盖的夜幕，如墨的黑发飘扬在夜空，绘制出晚风的形状。

她本想凭高远眺，借开阔的视野监视周遭环境，却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不大点的地方，人心倒是复杂。”月色描摹着她精致的面部轮廓，流转的眼波透出一抹如银霜般清冷的笑意。

她很早以前便知，这个活泼爱笑的小妹妹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乖巧可人。相反，总有种无声的倔强与狠劲儿在她一双琥珀明眸中暗暗蛰伏。

就像山中的红狐狸，狡猾地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撒娇示好，又该在什么时候露出獠牙。

冯霜涵一声轻笑，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了轻飘飘的白雾：“让我看看，你将会如何应对。”

夜色静静流淌，唯有远山深处几声细微的鸟兽啼叫，随漫天繁星忽隐忽现。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夜晚的寂静，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冯霜涵警觉地站起身，为长弓搭上一支箭，随后拉满弓弦，做好随时发射的准备。

“驾、驾……”中年女人浑厚有力的声线回荡在夜空。

“是乌吉赫额尼的声音？”冯霜涵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随即收起手中长弓。确认没人尾随后，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面。

平常乌希哈进城，都是转天晌午才到家，这一次却赶着夜路匆匆归来。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冯霜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连串急促扣门声响起，守门的哈日伊罕长刀已出鞘一半。

“是福晋。”冯霜涵漠然把她手中的刀按了回去，“开门。”

哈日伊罕耳根一红，神色缓和下来：“是，大小姐。”

乌希哈麻利地栓好马，快步走从大门走进来。

“去书房。”她步履匆匆，眼神都没有片刻停留。冯霜涵紧跟她的步伐，心中隐隐忐忑。

只怕有什么变故发生。

朦胧亮光透过书房的窗，将漆黑的长夜一同点亮。

“什么？盛京被攻破了？”冯霜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乌希哈沉沉叹了一口气，“皇上太后被软禁，两位长公主不知所踪，困在西西亚的懿欢公主额附——我的弟弟依然没有被释放的意思。”

“轰”地一声，冯霜涵的脑内就像正在经历一场地震，一瞬间山崩地裂。

夜，静静的，与此刻凝固的空气融合为一体。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望向窗外。

北海帝国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先辈们骁勇善战，又极具侵略性。在东欺压东灵，向西驱逐西西亚，横扫整个大陆北部，凭着无数精锐铁骑建立了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度。

只是随着皇权与阶级的稳固，越来越多的贵族不再拥有先人一般强健的身手和坚韧的意志，变得游手好闲安于享乐。

几百年过去，曾经被北海打得节节败退的西西亚，带着闻所未闻的新型武器回来复仇，北海却没有多少长进，仍用落后的弓箭、弯刀和实心炮与之抗衡，若不是有懿欢公主的法术加持，只怕早就坚持不到现在。

半晌，冯霜涵才缓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问：“那……我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