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走向光明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冯霜涵才刚刚苏醒，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窗外的光线，不禁半眯了起来，眉头也随之一皱。
“你醒了！”霜晴喜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她的注意力拉到了房间内。
“伊花！”她清冷的声音中难掩惊喜，“你没事太好了。”
正欲起身，却被伤口处撕扯的痛感硬生生阻止住了，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你别动啊！”霜晴吓了一跳，忙过去扶她，“来，躺好了。不要扯到伤口。”
“我这是怎么了？”冯霜涵脑袋昏昏沉沉的，转动那双稍显无神的眼珠，大致将周围扫了一圈。
陌生的房间里带着隐隐约约的亲切感，好像曾在梦中来过一般。
“这是哪里？”
“这里是冯家。你昨晚受伤后昏迷，大家把你送来这里接受治疗。”霜晴回答道。
冯霜涵听后点点头，明白这就是雪城鼎鼎有名的冯氏医馆的主人家了。
“听闻冯家家主是位能干的夫人，想必为我疗伤的就是她了。”
“是啊。这位冯夫人不仅能干还格外的心善，等一会儿我们要好好地向她道谢。”
霜晴还念着姐姐昏迷中那一声低语，觉得那句话有些蹊跷。现在姐姐醒了，她便耐不住旺盛的求知欲，迫不及待进行探索。
“对了，你昏迷中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东灵话，叫了一声娘，还说让谁唱歌？”
在霜晴的印象中，姐姐一直称呼姑姑为“乌吉赫额尼”，哪怕是到了雪城，也从不用东灵话里的“娘”来唤她。
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闪过，她怀有一丝期待地看着冯霜涵的眼睛，问道：“莫不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听到这话，冯霜涵愣了一下。
全部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五岁，那时她就知道自己是收养来的，会好奇地向乌吉赫额尼打听自己的身世。
“因为你之前太不乖，你的阿玛额尼不喜欢你，把给你扔了。”乌希哈这样告诉她，“是我心善把你捡了回来，你才得以活到现在。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幼时的冯霜涵信以为真，对这个看起来高大慈祥的养母唯命是从，生怕再次被抛弃。即使长大之后有所怀疑，五岁之前的，那些“从前的事”，也再想不起来了。
“我真的这样说了？还说了别的什么吗？”冯霜涵将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渴望掩饰住，依旧表现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没有了，只有这一句。”霜晴摇头道，“你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还想到了什么？”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冯霜涵缓缓道。
最初就像是躺在黑暗的冰棺里，只觉得身子格外沉重，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任凭自己在黑暗中不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歌声响起，一道光出现在她眼前，明亮又温暖。她被光芒和暖意包围着，慢慢恢复了知觉，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道光走去。
她追着它，看到了好多模糊的画面，画面中那些面孔好像很遥远，就像在北海晨起看到的云雾缭绕的远山。想看得清楚一点，却头痛欲裂，痛着痛着就醒了过来。
冯霜涵努力地回忆着苏醒前的经历，最终未能提取出有用的信息，不免有些失望。
她神色稍显落寞，淡淡道：“想起来了又如何？过去的我究竟怎样，与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她都要做为继后嫁入宫中，这便她存在的唯一价值。
看到她这个样子，霜晴抿了抿嘴唇，暗暗地下定决心。
既然已经来到了东灵，若能找到姐姐原来的身份，就可以让姐姐脱离苦海，开始新的人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如此痛苦，却无能为力。
作为姑姑，乌希哈对霜晴娇纵包容；可作为额尼，她对冯霜涵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极尽严苛。
听闻涵姐姐最早是祖父送给姑姑的奴隶之一，姑姑觉得涵姐姐长得很像她早夭的幼女霜华，才将她收为养女留在身边。
关于这件事，当年伺候姑姑的人们却认为是姑姑是过度思念夭女所致，毕竟没有人真的觉得这两个孩子哪里相像。若非说像，人们都说涵姐姐更像早年养在比亚部却离奇死亡的东灵赵氏女，那个被祖父称为“哈季兰”的未曾谋面的姑姑。
想到这里，霜晴暗暗叹了口气。姑姑肯为涵姐姐保留原来的姓氏，怕是在强调，她并不是真正的霜华小姐。
说起姓氏……等等！姐姐原来的姓氏，好像也是冯啊！
霜晴恍然大悟似的，随后又摇了摇头。东灵这么大，姓冯的人家多了去了，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一会儿，这座宅邸的主人迈着端庄稳健的步伐走进房间，看上去像是打点好了一切。
活泼的少女紧跟其后，用明亮欢快的声音道：“姐姐醒了？”
冯夫人见状欣慰地一笑，加快脚步朝着她们走去：“感觉还好吗？可有什么不适？”
冯霜涵强撑着坐了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位慈祥的夫人，竟觉得格外亲切，好像触及到了内心深处某一柔软的地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冯夫人向她走来的全程，突然间头痛欲裂。
“霜涵这里谢过夫人。夫人的恩情，霜涵没齿难忘，来日一定登门隆重道谢。”她神色有些难看，正欲起身行礼，被本就担心的霜晴和冯夫人一同拦了下来。
“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看你目前状态还不错，只需花些时日静养即可。”冯夫人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罢，又将笑意盈盈的眼神转向霜晴。
“非要谢啊，还是谢你妹妹好了，她昨晚陪了你整整一夜。瞧瞧，眼下这一片乌青。”
“真的吗？伊花。”冯霜涵这才看仔细了霜晴眼下的暗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霜晴忽地忆起了夜里那个吻。或许那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吻，只是唇间肌肤的轻轻触碰，就和姐姐现在用手触碰她的脸没什么两样。
即便如此，霜晴心里还是小鹿乱撞，脸上烧得厉害，直接把头低了下去。
冯夫人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见她这反应，只觉得有趣：“你看这姑娘，夸两句还害羞了。”
“我不是，我没有，照顾姐姐都是应该的……”
霜晴窘迫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逗得她们忍俊不禁。气氛一下子变得温馨欢快，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妈妈和女儿们拉家常，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大家笑逐颜开，一时将烦恼抛在了脑后。
看着冯霜涵这一刻明朗的笑颜，记忆中那个少年郎笑意盈盈的模样又浮现在冯夫人眼前。幻影和现实，他们和她们，一瞬间重叠交织。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冯夫人此话出口，引得苏美奂略带诧异的目光。
“我叫月霜晴，和美奂一样大，不过生日比她晚了几个月，夏天生的。”霜晴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回答道。
“我叫冯霜涵，今年……二十出头。”
听说雪城的大姨们都是热心肠，冯霜涵还以为夫人要为她们说媒，婉拒的理由都已经想好了。
令她们没想到的是，冯夫人听后竟然惊了一下。
“夫人？”霜晴这时似乎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冯夫人却只对冯霜涵道：“你也姓冯？”
“是。”冯霜涵表面回答得十分淡然，内心却不免有些紧张，生怕夫人再追问下去。
冯夫人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越看越觉得像她日夜思念的那个少年郎。不禁戚戚然道：“我曾经有个女儿，如果她还在，也该到了和你差不多的年岁。”
苏美奂脸上笑意渐浅，无言看着她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在这时，冯府的家丁匆匆来报：“夫人、小姐，月府的客人到访。”
霜晴对冯霜涵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应该是姑姑来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沈筠溪随后跟着引路的侍女走进屋内，平日里端庄平和的面容此时显得有些疲惫和焦迫。
“筠溪姐姐？”霜晴意外道，“姑姑呢？”
“夫人担心你，头疾发作，我照顾她到后半夜才睡着。眼瞧着天亮了，她也没醒，我便先一步来看看你们。”
沈筠溪呼吸声还有些杂乱，想必是放心不下，急匆匆赶来的。
“涵姐姐怎么样了？你们都还好吗？”
“多亏冯夫人为我进行治疗，我已经没事了，伊花也没事。”冯霜涵一如平常温和自若的模样，宽慰道。
多重感情叠加的笑容伴着眸中点点泪花，浮现在沈筠溪的脸上。这个北海最高傲的公主对着东灵一介医馆夫人深深鞠了好几躬。
“多谢夫人出手相救，我们姐妹三人感激不尽。如今家主疾病缠身，无法亲自登门，是我们礼数不周，还请您见谅。来日家主康复，定会亲自登门隆重致谢。”
冯夫人见状忙伸出手来请她免礼，柔声道：“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况且你们都是美奂的朋友，我尽些微薄之力，更是应该的。”
道完谢，沈筠溪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快步走到霜晴和冯霜涵之间，一把揽住她们，笑中带泪道：“太好了！我昨晚真的怕极了，太害怕就这样失去你们！”
看着她们姐妹三人劫后余生的欢喜，冯夫人嘴角不经意地勾起。苏美奂站在一旁，面上虽也笑着，眼底的光芒却黯淡了下来。
简单的沐浴更衣后，姐妹三人婉言谢绝了冯夫人共进早餐的邀请，跟随冯府引路侍女朝大门走去。
冯霜涵被两个妹妹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在冯家的大院里。不知是不是受伤昏迷的后遗症，她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伴随阵阵痛意和似有似无的眩晕。
清晨阳光正好，为这座古朴的老宅添了一抹明媚的生机。
微微眯起双眼，瞧着周围的景观建筑，那种熟悉的亲切感再一次侵入她的知觉，就好像她曾几何时来过这个地方。
“涵姐姐——”霜晴一声呼唤将她的思绪引了回来，“别愁眉苦脸了，回去我让萨娜多做点菜给你补补身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筠溪也点头附和道：“或者街上早点铺里的东西，姐姐你有想吃的就告诉我们。”
“听美奂说雪城早点可多了。有包子、切糕、炸糕、面茶、羊汤、烧饼牛肉……哦对了，还有当地特色煎饼馃子和老豆腐，七天不带重样的。”
“哎呀，伊花你给这报菜名呢？一天天没别的事，光研究吃了？”
“才不是呢！”
两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冯霜涵看在眼里，不禁会心一笑，道：“我没有什么想吃的，倒是你们两个。其实是你们馋外面的早点了对吗？”
“被看穿了，真难为情呢。”
“我才不信你会难为情……”
她见状，嘴角笑意更浓，眼底却依旧一片深沉。
“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请你们。”
“真的吗？谢谢姐姐！”
听着妹妹们的欢呼，她真真切切确定自己回到了现实。至于冯家大院的那场梦和清醒后异样的熟悉感，都被她当做了偏离现实的幻觉，就此深藏于心，没再同任何人提起。
作者有话要说：虚构城市也不能没有煎饼果子老豆腐，支持煎饼果子占领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