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子弹从缇希手腕擦过,火辣辣的痛感使她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手中的火器掉落在地。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几乎同一时刻,缇希的子弹已经射出,正朝着霜晴直直飞去。
“小心!”
眼看子弹将要从身后击穿霜晴的心脏,冯霜涵来不及思考,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相伴数年的妹妹揽入怀中。
脚下一转,两人掉换了位置。
这些年在乌希哈身边,她活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娃娃,穿梭于冰冷嗜血的月夜和幽暗封闭的楼阁,接受着刀光剑影的洗礼和三纲五常的规范。
乌希哈严格要求她、仆人们敬她畏她,没有人主动接近她,更没有人关心在意过她的感受。
被抹去了性情、喜好的她,只是一个令乌希哈满意的听话懂事的好女儿,未来贤良淑德令皇帝满意的好妻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只知道作为比亚部的养女,她需要按照乌希哈说的去做,去回报收养她的部族。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
直到四年前,一个红发女孩的出现。这女孩就像一个小太阳,有着明媚温暖的笑容,仅站在那里就光芒万丈。
她紧紧抱住霜晴,就像在保护一个珍贵易碎的宝物。这个四年来小心翼翼地追随在她身后的女孩,给了她这半生求不得的光亮和温暖。
子弹穿过了夜行衣外那层薄薄的护甲,冯霜涵瞬间感到背部一阵灼热,却只是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揽着霜晴继续朝沧水河的方向跑去。
“涵姐姐!”霜晴吓得冷汗直流,“你没事吧?”
她的手轻触冯霜涵中弹的部位,触及一片带着体温的湿润。
“你流血了!”霜晴惊诧地看着掌心触目的殷红,又看向冯霜涵苍白发青的脸颊。
冯霜涵没有开口回应,仍奋力奔向那正在提起的桥梁。
肃穆的钟声从不远处的教堂传出,清晰地响彻在河岸边,正正好好敲了九下。
“可恶,来不及了……”
眼看着前方是无法跨越的河流,后方是即将追来的敌人。她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路可走的绝境。
苍白的额头布满冷汗,冯霜涵依然紧紧握着霜晴的手。
“伊花,你相信我。”她神色坚毅,语气却逐渐虚弱。
“嗯。”霜晴皱着眉点了点头,“我永远相信涵姐姐。”
“跟我跳下去!”
冯霜涵一声令下,两人相拥跳入波浪起伏的沧水,激起层层水花。
冰冷的河水侵蚀着肌肤,刺骨的寒冷和伤口灼烧一样的剧痛很快模糊了冯霜涵的知觉。
“我这傀儡般被操控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吗?”
视线越来越迷糊,冯霜涵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不受控制地缓缓下沉。
“也好,解脱了。”
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意识,放开了霜晴。
血水如晕染的浓墨般散开,将沧水染得殷红一片,远远看去就像漂浮在河中的红色玫瑰。
“不好!”躲在桥下的许长虹听到不远处的落水声,忙摇桨朝着声音的来源赶去。“那位姐姐怕是遇到危险了!”
方灿阳看了一眼一旁的苏美奂,抢言道:“我去捞她!”
说罢,从船上跳入水中。
“祝愿平安,祝愿平安……”温舒冉忧心忡忡地,也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苏美奂一言不发,背对着两人端坐着,紧紧咬住下唇,神情有些复杂。
“找到了,在这儿!月霜晴也在!”方灿阳冒出水面,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游去。
许长虹驾船与方灿阳会合,两个男生合力把霜晴和冯霜涵从水中送到船上。
霜晴披在外面的黑袍被河水冲走,只剩沾染血迹的白色罩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又吹着晚间河面的凉风,她的身体却感受不到寒冷,连同大脑一起麻木。
“涵姐姐,你醒醒啊!”她伸出僵硬的手臂,紧紧抱住昏迷不醒的冯霜涵,就像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美奂,求你,救救我姐姐!”霜晴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苏美奂的身上。
许长虹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在霜晴身上,安慰道:“别着急,有美奂在,姐姐不会有事的。”
苏美奂撇了他一眼,把手放在冯霜涵的额头,惊道:“好烫啊!她怎么了?”
“背部中枪,流了好多血……”
“我的能力治愈不了枪伤,只能试着为姐姐降温。”苏美奂惋惜地说,“这种情况,必须找我娘开刀把子弹取出来。”
“开刀?”霜晴对这种西方的疗法略有耳闻,只是一直以为离自己很远很远,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于身边的人。
“这是我娘亲在西西亚学习的技术,再结合我们自身的灵力,一定能治好姐姐的。”提到她娘亲,苏美奂总是能一下子信心高涨。
想必这是救治姐姐唯一的希望,霜晴忙点头道:“好,那我们直接去你家!”
上了岸,温舒冉背着冯霜涵随苏美奂一路到家。其余的人放心不下,也一同跟着看看。
“我们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到了!”霜晴一路紧紧握着冯霜涵的手,不住地摩挲,就像她还醒着一样同她说话。
迈进冯府的大门,下人们纷纷围了过来,高兴地喊着:“小姐回来了!”
冯夫人寻着吵吵嚷嚷的声音走了出来,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不禁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苏美奂开门见山道:“娘,准备手术,回头再跟您解释。”
由于天色已晚,情况又比较紧急,她们没有去医馆,只在冯府找了一个相对空旷无人居住的房间进行手术。
霜晴焦急地在门外踱来踱去,两只手也没有闲着,不停地捋着她尚未干透的荆棘一样粗糙的发丝。
“放心吧,云姨是整个雪城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姐姐的。”温舒冉见她如此忧心,出言安慰道。
“是啊,能将东西方医术与南疆巫蛊相结合的,整个北方地区只有云姨一人。”许长虹接着道。
“嗯,谢谢你们。”霜晴无力地对他们一笑,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手术终于完成,窗外的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半空。
冯夫人全程眉头不展,冷着脸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北海人弄丢了我的女儿,我却救了北海人的女儿,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吗?”
“可是……”
苏美奂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是您告诉我,病人不分国界、不分身份地位和性别,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
望着窗外的月亮,冯夫人长舒一口气。她温柔地看向苏美奂,道:“你说的对,美奂。是我把自己的情绪带了进来,实属不应该。”
转头又看着床上冯霜涵被月光照亮的面容,即使双目紧闭,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这孩子长得,太像元卿了。看着她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看她这个样子,苏美奂就知道,又到了听娘亲讲故事的时间。
果不其然,冯夫人顿了顿,继续道:“年轻时我离开南疆故乡来到雪城,与我的丈夫元卿结合,生下一个女儿。明月皎皎,其心昭昭,我为女儿取名月昭。那时的我以为,自己就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说到这里,她从满目温情,变得悲愤交加。
“可惜好景不长。十六年前的春天,北海大军扰境,疯狂屠杀雪城百姓。元卿为了保护我和孩子倒在了北海人的屠刀之下,逃亡路上月昭也不幸走散。就在这时,花娘受到刺激提前分娩,生下了不足月的你。我为她接生,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为此错过了寻找月昭的机会。”
霜晴由于焦灼,急切地想听到里面的动静,贴着门站了许久。无意中听到她们的谈话,大吃一惊。
“什么?美奂真的不是冯夫人亲生的?”虽早有耳闻,她却没有完全当真。今日听到冯夫人亲口道出,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出于好奇,她侧着耳朵想要再多听一些细节,可听到的只有间断的低声啜泣和苏美奂不时的安慰。
待冯夫人平复了情绪,推开门走了出来。贴在门边的霜晴条件反射后退两步,遭到了冯夫人戒备目光的扫射。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忙冲上去,急切地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我已将她体内的子弹取出,也控制住了体温,她却仍昏迷不醒。”冯夫人收敛起个人情绪,如实说道。
“病人身体本就一般,外伤导致大量失血又落水受凉,伤口初步溃烂感染,还存在溺水症状。如果这一晚她再度发热,醒不过来,就危险了。”
此话一出,如一记重拳砸在霜晴头上,砸得她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您是说,她仍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是的,这一晚尤其重要。”冯夫人交代完,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孩子们,今晚我守在这里,你们都回去吧,家里人怕是该等得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