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隽刚要去看弗晓的情况，一过去，却她猛地一拉，两个人一起蹲到了地上。

“怎么了？”明隽问，只见弗晓的手在地上扒来扒去，她才注意到，地上有很多彩色糖纸包裹的小圆球，那些小圆球一个个从地面上消失，出现在弗晓的手心里，然后又很快转移到她的手心里。

弗晓揭开自己留着的一个小圆球糖纸，里面是一个黄色的糕点，她尝了一口，觉得十分好吃，才对明隽说：“是好吃的，应该是课程结束的奖励吧？”

“那你怎么全给我呢？”明隽晃了晃填满两只手的圆球糕点，弗晓笑着摇摇头，笑说：“谁说全给你呀？”说完，弗晓又起身去别的地方捡了，紧接着，明隽就看到她捡了一堆又一堆的圆球塞进了她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然后跑跳着跑回自己面前，又把口袋里的圆球全都转移进了自己的口袋。

“又说不是全给我？”明隽饶有兴趣地看着弗晓，弗晓点点头，得意地说：“确实不是。”

说完，她就把右手放在明隽腰后，轻轻地推着她往有组员的地方走去。先是把先前放在明隽手上的圆球分了几个给步摇·钟缀，然后是枝元·开至，再之后是安提·商均他们。

“谢谢容舒公主、安攀公主。”小平头向她们二人道谢，明隽刚要说其实并没自己什么事，弗晓却挡了一个肩膀在她身前，笑说：“大家都是好同学，就应该多多分享嘛！”

“对对对！”枝元·开至捡得更多，看见明隽的口袋空了，赶紧要把自己手上的圆球糖果填进去，明隽见状，捂着两个圆鼓鼓的口袋便跑起来，喊着：“不用啦！”

“哈哈哈，不许跑！”一群人开始在烟火璀璨下追逐打闹起来。

跑累了，玩累了，糖果也捡得差不多了，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去澡堂洗漱，然后各回各帐了。不过弗晓没回自己的帐篷。明隽坐在自己的帐外看其他组的烟火，她也顺势坐下来一起看了，反正烟火声响，大家伙儿心情又激动，且有得闹，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烟花绽放，就像彩色的颜料在夜空这张铺张开来的蓝黑色的大纸上晕染开一样。

墨滴白纸，是安静的，平和的；烟花击空，是喧闹的，热烈的。明隽回想起这几年在王府看的烟花，很平静地说：“前几年，我很不喜欢看烟花。”

弗晓将目光从烟花移到明隽那被烟花照得一闪一亮的脸上，轻柔地问：“为什么呢？”

“浩瀚无垠的夜空，巨大无形的响声，刺眼眩目的光亮，无法遏止的喧哗，会让我有一种心被掏空了的感觉。”明隽答。也许是因为，彼时，自己正是一个心被掏空了的人吧。北冕的避而不见和断然失联，楚翘的合理退缩与毅然离开，双重打击之下，还有什么心情看烟花呢。

弗晓看明隽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无伤神的样子，于是继续问：“那现在呢？”

明隽低下头来和弗晓对望，笑着说：“现在好像不会了，至少这次没感觉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你在我身旁。”

仔细一想，这段时间以来，弗晓明明就经常忙着各种实验和研讨会，可是无论是北冕的葬礼、山下的夜市、群众的冲击，以及今日的烟花，她都陪在自己身边，更不用说过往的探险和深夜的闲谈了。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又为什么能做到呢？

正在明隽纳闷的时候，弗晓接着她的话补充道：“你要记得，不光是我，我们大家都在你的身边。”

“大家？”明隽不解，弗晓便展开手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扳着算：“你看，开至、钟缀，大家都是女孩子，有很多话题可以一起聊呀。还有安提、延平他们，也是我们的同学和搭档。这些人不就是大家吗？”

明隽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摇头，说：“说是这么说，大家终归是有各自的生活，谁会总围着一个人转呢？”弗晓听完，顿了顿，然后点头说：“对啊，就像我每天都有科研工作，你每天都要学习和社会活动，不是围着谁去转，倒像是围着世间万物在转。有人陪，固然很好，没人陪，也怡然自得。在我看来，这就是很健康的状态。”

弗晓真的很不一样。明隽确信了。

要换作是别人，早就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什么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她本以为就弗晓那信口开河的性子，也会那样说，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误会了她。但转念一想，弗晓倒是个言出必行，行不必言的人，说了的会做到，做了的也不说，貌似轻浮却真诚，状若孟浪偏向贞，可亲，可贵。

弗晓看明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也笑着看她，问：“我说得不对吗？”

“对，很对。”明隽悠悠地说着，看起来像是犯困，然而她还不准备宣告对话的结束，继续问弗晓：“我听开至说，你的王兄也要受广场审判吗？”

弗晓眼睛一亮，似乎惊讶于明隽竟然也会主动问自己的事情，她想了想，答：“不要紧的，舆论说他侵扰女性，只要他和那名女子成婚，这件事情就可以平息下去了……”

说到这，弗晓没说下去，因为她发现明隽本来的笑脸很快垮了下来，变得愤怒和阴沉。果不其然，明隽压着怒火问：“为什么你们总是把结婚当作解决一件麻烦事的途径呢？”

明隽回想起，当年，性侵案闹得满城风雨，奇狭家也是多次携重礼到她家来求亲，试图平息舆论风波和容舒家的怒火，如今，又听闻弗晓的哥哥使用同样的办法来维护自己的名誉和地位，最令她出离愤怒的，是弗晓对这一解决办法的平淡叙述。她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啊。

明隽感到有些失落，她还以为，她还真的找到了以为能明白她所有苦楚的人。弗晓则是一头雾水，努力求解，问：“你是怪我，用和你的三年婚约，来换一个独住空间？”

这笨头笨脑，却把明隽给问住了。她定了定情绪，然后问：“假若有一男子，性侵一女子之后，向该女子求亲，说这样可以保住女子名节和后半生生活无忧，你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明隽却没听到弗晓的回话，甚至于刚刚还一边听一边看着自己的她，此刻发呆地望着被烟花映得不断变色的地面。明隽凑近一点去看，才发现弗晓的眼睛都红了，看上去是气极了，紧紧地捏住了右拳头，拳头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明隽小心翼翼地去把弗晓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发现她把一个圆球糕点给捏成了烂泥状，赶紧从她手里拿出来，然后把她的手套拍拍干净。

明隽轻轻地拍了拍弗晓气鼓鼓的脸，问：“怎么了？”

“我气不过。”弗晓气呼呼的，似乎还带一点哭腔。

“气什么？”明隽问，看着弗晓这副样子，她的语气不由得变得像在哄小孩。“哪有这样的道理？侵犯了别人，理应用一辈子赎罪，永不出现在别人面前，却还要娶人家，以为自己给了多大恩赐吗？倘若侵犯他人之后都可以求娶，那还花什么时间去追求、恋爱呢？都去侵犯别人之后再求娶不就好了？这不就是禽兽社会？”弗晓说着，原本红红的眼睛变得晶莹起来。

明隽也顾不上刚刚的生气了，赶忙哄她：“那你怎么同意你的王兄求娶他侵扰的那位女子呢？”

弗晓才一下子明白了明隽刚刚变脸的原因，一把握住她正在为自己拭泪的手，温声解释：“误会了，是我说得不明白，怪我。那位女子，和我哥哥是青梅竹马，秘密相恋多年，那天晚上是在约会，至于报纸上说他侵扰女子，是我请我的报社朋友那么写的。”

紧接着，弗晓把自己策划的来龙去脉都跟明隽说得清清楚楚，明隽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错怪了她，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弗晓仍是不介意，关切地问：“我去表里星的时候，公主在做些什么呢？”

“我白天去学校里上课，有一天去帮姚卿署长找云伶了，她也遇到了一个星座谜语，是参宿和商宿的，在一片树林里，需要砍掉代表参宿主星和商宿主星的竹子，才可以发现密道，估计现在，姚卿已经进到密道了。还有啊，那个跟踪乌衣·穗芊的人是我父王部下的儿子，不好正面缉拿。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什么办法？”

“不告诉你，”明隽笑着卖关子，弗晓也不追问。

等烟花都放完了，四周安静下来，弗晓便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去了。

第二天启程返回，弗晓跟着明隽回了山坡上的家，要检查围墙修筑的情况。

房门对出来的位置，装了一道院门，明隽站在院门前，看着门口挂的一块木牌，一动不动。

弗晓提着自己和明隽的行李站在她身后，问：“怎么不进去？”

“这个牌子是你让挂这的吗？”明隽指着那块上面写着“容安居”的牌子问，更引人注目的是下面的一行小字：容舒＆安攀之家。

弗晓也坦荡荡地点点头。

一个是秋意国的赫赫大姓，一个是淳同国的国姓，挂了这块牌，哪怕没有这堵外墙，想必也没有人敢轻易近前。明隽不由得感叹，科学家最强的武器果然是头脑，而且这头脑，竟也懂得人心和权谋，看来是自己对科学家的刻板印象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