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鼠药铺子招幌那2两银子的报价，许泽一听就坐不住了，当晚找到荀旸，制定了详细的报价标准，还称今后议价环节，许泽会亲自同往。

荀旸佯装客套一番，道许公子若有其他要事需要忙，派账房先生来也是一样的。许泽明白此前是自己有拜高踩低之嫌，称当下弄冰室玻璃的两位当家人都亲自出马了，他许氏陶瓷当家人也理应到场。大家是合作伙伴，同荣同辱 ，休戚与共。当然权责也需对等，他许氏陶瓷岂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不几日，在双方配合推动下，第一批招幌预制名录的店铺方案，便全部敲定。什么裁缝铺子、首饰行、裱画店、蜡烛铺子、米酒铺子，不一而足，装潢创意点子因为要量身定做，委实花费了不少心思。荀旸见识了这京城商业形态丰富多姿的同时，当然，也认识了不少人。

这对初来乍到的弄冰室玻璃而言，很是重要。多个朋友多条道，保不齐将来某一天就成了能帮自己一把的人脉。就算遇事不帮，至少减少了拉踩自己的可能。总不至于将来落难，两眼一抹黑，路过人人踩一脚。

第一批玻璃招幌方案敲定后，就到了具体落地执行阶段。随之而来，最大的难题也提上日程：颜色调制。尤其果子铺那荷花酥的招幌造型中用到的红色与鹅黄。

调配颜色，若是放在实验室，对荀旸而言那可真是小菜一碟。玻璃中添加金属氧化物等着色剂，便可以烧制出不同的颜色。比如加入氧化铬（Cr2O3），玻璃会呈现现绿色；添加二氧化锰（MnO2）,拥有紫色玻璃轻而易举；而混合了氧化钴（Co2O3）的玻璃，看上去则是一种透亮的蓝色。

若要烧制成红色玻璃，那就要请出荀旸的心头好：氧化亚铜！

烧制时，涂上氧化亚铜粉末，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那抹动人之色，便晕染在玻璃之上。莹润又撩人，荀旸单是想一想，这觉得氧化亚铜烧制出的玻璃，定能美得不可方物。

而且这氧化亚铜，就是赤铜矿，分布广泛，京郊转一转，定能找得到。

荀旸看了眼面前的林靖，目光停留在对方的唇上。氧化亚铜色的玻璃，能否与林郎的唇色媲美？荀旸内心因期待，变得有些激动，他一把抓住林靖的手腕：

“林郎，我们明日便去周边山上去寻找这氧化亚铜吧！”

因林靖那日在车上唤了荀旸的大名，还说了荀旸轻薄自己的话，害得荀旸这几日一直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唯恐哪句话不妥或哪个孟浪行径，再惹恼了林靖。惹恼了人家，不还是需要自己哄么！此时是一时忘形，没忍住内心的兴奋才抓住对方晃个不停。

林靖也自知自己那日表现过激，近来总有意无意找机会对荀旸缓和关系，来弥补那天的小亏欠。现下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眼中还满是期待，让人如何能拒绝。林靖眼睛透着温柔，轻声道：

“好，听爷的，明日我们便去寻一寻这玻璃色。其他颜色，爷也能用这氧化亚铜调配出来么？”

荀旸眼底拂过一丝难色，红色好办，这黄色的着色剂，委实有点棘手。玻璃若要呈现黄色，需要硫化镉（CdS）、氧化铁（Fe2O3）和三硫化二锑（SB2S3），一起混合烧制而成。硫镉矿和铁矿，相对好找，但这辉锑矿分布在云贵一带，此时若要翻山越岭去西南寻找，肯定不现实。

听完荀旸的疑虑，林靖心中惊叹荀旸对矿石的研究竟如此精深，连分布地点竟也一清二楚。可荀旸说的这些他浑然不懂，想帮却也无能为力。若是去山中寻找不便的话，有什么办法能搞到这些矿石呢？平时无事谁也不会囤积这些矿石。

正想着，忽然林靖眼前一亮：“爷！或许有个法子，我们可以试一试！”

那日听问鼠药铺掌柜介绍自家产品“药到鼠除”，特意提到之所以如此有效，是因为遵循了祖制，采用古法山精淬炼而成。《山海经》有云，“皋涂之山，有白石焉，其名曰礜，可以毒鼠。”所以鼠药铺子的鼠药原料，很可能就是这毒鼠的礜石。

“鼠药铺子既然有礜石，说不定也有其他一些药石，就算铺子里没有爷要找的这几种矿石，我们问掌柜的寻到这礜石来源，说不定还能找到专门贩卖矿石的商人。爷觉得如何？”

“林郎，真的有明察秋毫的睿智！若是如此，便好办了！”

眼前的难题有了转机，荀旸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伸手想去握林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迟疑地停在那里，唯恐唐突惹恼了对方。不料那双细弱柔软的手，却主动迎过来，牵住了自己的手。

送上门来，那还客气什么！

荀旸顺势拉过来，将手握在手心，在耳畔低语：“林郎的手，还是这样凉！马上入冬了，该多滋补滋补，我让小六子他们去弄些药膳的方子回来，可好？”

林靖并没有躲，而是在荀旸的肩侧，微微点了点头。

荀旸不知林靖今日为何如此温顺柔情，目光瞥到那抹撩人的氧化亚铜，手中不觉更加用力：“此前吃到人参乳鸽汤，甚是鲜美。正好我们有一支不错的雪参，今晚就让小元子他们炖了，给林郎补补。后续我们再慢慢调理。林郎一边读书，一边还要操劳铺中事务，如此下去，岂不是要熬坏了！”

见林靖没有任何闪躲，荀旸放了心，得寸进尺起来，直接上手将对方鬓前头发理了理。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英气可人，精致得像件易碎手玩。连眉尾的棱角，都透着可爱。

暗度陈仓，荀旸的手指慢慢向眉心移去，想摸一摸这毛茸茸的眉毛。

许是察觉出荀旸的意图，眼前人缓缓抬眸，脸对脸看着荀旸，近在咫尺，睫毛微颤唤了一声“爷”，待要说什么，却欲语又止，复垂下睫毛。

“林郎，怎么了？若是不想吃人参乳鸽汤，我们去云乐楼点些好吃的。若嫌外面闹腾，我们还可以让他们送过来，我们在房间慢慢吃。如何？”

荀旸欺身贴着林靖，恨不能将对方揽在自己怀里。可离得越近，他越能觉察出对方情绪的波动：林郎有心事。

不带荀旸开口询问，林靖正了正身子，抬眸看着荀旸：“爷，我们此时就去鼠药铺询问一番吧。就算铺子中有，估计翻找也要花些时间。”

“好。听林郎的。”林靖如此说，荀旸也不便多问。人在自己身边，就好。若有心事，林郎想让自己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若有意瞒着自己，自己问再多，也问不出什么结果，“那我们去鼠药铺子的路上，林郎想想晚上吃什么。不用顾忌银两，今非昔比，咱们现在有的是钱！”

去鼠药铺子的路上，想吃的？这提议也只有荀旸说得出口。

两人正商议着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去鼠药铺子打听一番，小元子却敲门来报，说有人求见。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带人来上吊闹事的朱三！

这朱三身高八尺、魁梧雄壮，换了一身武行行头，通身干练，能看出生活拮据，但也是体面之人。腰间那把螭纹宝刀一挂，更将人衬出几分霸气。这不活脱脱一个门神吗！若是往店门口一站，看谁还敢来惹事！

朱三感念荀旸给自己提供这样一份谋生之路，信誓旦旦道今后定尽心竭力，刀山火海在所不惜。说着就要行跪拜大礼。

朱三能找过来，在意料之中。不过人高马大的前镖师站在自己面前，发誓效忠于自己，荀旸还是甚为开心，甚至有些小得意。他忙一把搀起对方：“何需如此！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这弄冰室玻璃的安危，我荀旸可就交到朱三大哥的手上了！万望护其周全！”

称呼自己大哥，这是朱三没受过的礼遇，八尺猛汉一时拘谨得竟然在衣襟上搓起了手：“叫我朱三就好。但凭爷差遣！请问爷，今日可有什么差事要办？”

今日？荀旸回头看了眼林靖，对朱三道：“正好我们此时要去趟鼠药铺子，你同我们一起吧！”

朱三是个直肠子，也不遮掩自己的困惑：“鼠药？我们是要灭鼠，还是说用来防范……”说着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可不敢瞎说！

这下吓坏了荀旸，他忙正色道：“朱三大哥，咱这可是正经生意，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可不兴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让你来呢，也不过是为了震一震那些无赖流氓。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就算咱情急之下要反击，上有律令刑统，下有江湖道义，我们也是会合规合法合情地来讨回公道！”

朱三挠头嘿嘿憨笑几声，说他都听荀爷，转头看到荀旸身后的林靖，略想了想道：“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哪里见过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非科班出身，文中玻璃着色等信息，检索整理自网络，如有不严谨之处，也请小可爱们不吝赐教。

映日荷花别样红。——宋·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