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旸和林靖乘车赶往鼠药铺子。
作为合作伙伴的许泽,理应一同在场商议,尤其涉及到最后的报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1】。虽然荀旸自不会与店铺之间有什么猫腻举动。但许泽不出现,将来对账时若出现错漏,岂不是给夫夫二人增添了不必要的嫌疑。哪怕许泽不来,派个账房先生来也是可以的。
“许泽他最好是有事,若无事还推脱着不一同去商铺,”荀旸浏览着接下来要去的几家店铺名册,“那接下来的开价环节,我们就暂缓,等他许公子来了再议。”
林靖正了正手中的捧炉套子,点点头:“那我们等许公子。”
荀旸合上名册,往林靖身边靠了靠,眉头拧起:“唉!在果品铺子我们还能便吃果子边等,接下来是这鼠药铺子,难不成还要我替老鼠们先尝尝?”
林靖侧脸看向荀旸,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真拿眼前的爷没有办法。
笑声一出,林靖自己忽觉失态,马上调整情绪道:“许公子或许这的被事情绊住了。爷莫急,还有时间,我们再等等。方才果品铺子的这荷花酥招幌,我们真能用玻璃复刻出来么!”
荀旸看着装作一本正经的林靖,心内感慨,明明也是个活泼明朗的年纪,偏偏整日冷清肃穆,像个古板小学究。不过每每看到林靖这正正经经的模样,荀旸总想逗弄一番。他并没有立马回答林靖的问题,而是咳嗽一声,佯装畏寒,搓着手道:
“天怎突然就凉了呢?”
“凉?今早比昨儿还要暖和一些,此时日头一晒气温更是上来了,”林靖先是掀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看看荀旸,衣服未减,披风也整齐穿着,“难道爷着了风寒?”
“风寒?或许吧……咳咳”荀旸抱臂装冷,将头伸向林靖,“林郎,试试我额头烫不烫?”
林靖愣了一下,朱唇微启待要说什么,看着俯身过来的荀旸眉角挂着委屈,略想了想又止住了,从捧炉上抬起手,指背微曲,轻轻试了试剑眉之上的额头。
凉的。
“爷额头不烫,应该无碍,估计是方才上车前被风扑了。爷若觉得冷,用这捧炉暖暖吧。”说着,林靖便要将自己手里拢着的捧炉,递与荀旸。
刚递到一半,一只有力的手,便不由分说地从上而下覆了下来,将捧炉及递捧炉的双手,复又按回林靖膝上。林靖不明所以,看着面前这对自己形成控制之势的爷,眼底泛着疑惑,心跳空了半拍。
“不用,林郎身子单薄,比我更需要这捧炉。”荀旸虽然拒绝了捧炉,但这手并未从捧炉上拿走,确切地说,手,仍压在捧炉上那双修长细弱的手上!
虽是在半隐蔽的车内,这种情势下,也容易发生“危险”状况。上次在车内和爷……不就险些被小厮撞破了么?今日还有正经事要办,不能由着爷乱来。
林靖眉间微蹙,用力向外撤手,奈何覆上来的那只手更用力了,长袖遮盖下直接抓了过来,紧紧钳住,半分动弹不得。
“爷……松手!这捧炉要还是不要!”林靖因用力抽手,急得脸庞微微发红。
荀旸另只手索性横过来,一把勾住肩膀,将林靖揽进自己的怀里:“爷冷得紧!一个捧炉如何够!林郎帮我暖暖!”
“荀旸!”林靖见怎么也挣脱不了,一下恼了,直呼起对方的大名,侧过脸星目圆睁、剑眉倒竖,将话直接递到荀旸脸上,“看来爷这是好好的,并没有受什么风寒,存心在我这找乐子!轻薄于我!爷当我也是那伴酒侍儿不成!”
荀旸慌了,“找乐子”“轻薄”“伴酒侍儿”,几个词一出,一下子把他搞不会了。尤其是提名道姓的喊自己的大名。林靖此前从为直呼过自己名字,看来是真的恼了。
荀旸慌忙松开,手忙脚乱地帮着整理弄皱的披风和衣袖:“林郎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觉得,觉得冷。并没有半分要轻薄你的意思,我错了。别……”
见荀旸急得额角都爆出了青筋,林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有些造次。他并不排斥荀旸的亲近,私下讲,有时甚至带着某种期待,期待更进一步的接触。
“那爷现在还冷么?”
“不冷了!现在一点都不冷!”荀旸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位置,带着点莫名的矜持。
“抱歉……刚才喊了爷的名字。”林靖低头拢了拢手里的捧炉,语气中带着点自责。
“没事的,这有什么,林郎随便叫我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荀旸觉得自己又用错词了,若再解释恐怕越描越黑,忽想起方才林靖的问题,如获救星,“刚林郎不是问这荷花酥招幌能否用玻璃复刻。自然可以的,只是工艺复杂了些,待窑中师傅来京后,我们一同去与那铺中果品师傅切磋下,想来问题也不大。目前比较棘手的是这颜色生成的问题,这个就需要林郎来帮忙了。”
“我?可我对并不熟谙颜色调治。”林靖一脸疑惑。
“林郎此前不是最擅长寻找矿石了么?这次调治玻璃颜色,我们需要两种紧要矿石来调成这荷花酥花瓣的红与花蕊的鹅黄。到时要劳烦林郎同我一同去寻。”
荀旸又提到,这玻璃冶炼之术,并不是什么秘密,迟早有一天会被有心之人学了去。当然这样无可厚非,我们总不能一直将这门技术垄断在自己手中。不过这玻璃调色之术,是我们弄冰室玻璃的独家技艺,我们暂时还不能透露给别人,是我与林郎共同的秘密。
关于玻璃技术,林靖向来信任荀旸。荀旸如此说,林靖便点头应了。
一时马车到了鼠药铺子,二人刚下得车来,忽见小元子带了一个老者也从一辆小车上下来,匆匆走到跟前来见礼。
“爷,公子!这位是许公子派来的账房先生吴管事。许公子在跟南面来的几个商人谈生意,被绊住了,一时走不开。说有事和吴管事说,也是一样的。”
荀旸点点头,带着众人往铺子中走去。恰逢鼠药铺子的老板,笑着从里间迎出来。众人寒暄一通。
铺子不大,只有一个开间,柜台及墙上的药柜格子就占去三分之一。如此小的铺子应该没想到自己能入选第一批玻璃招幌的预订名录。当然如此小的铺面,招幌生意又能大到哪里去,难怪许泽看不上,只派了个账房跟着。若是云乐楼这种大主顾,想必许泽早贴了上去。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处世之道,许泽选择将精力花在可以产生更大价值的生意上,这也无可厚非。但在荀旸这里,一文钱的生意,也是生意。是生意,定当认真对待、尽力而为。
店铺的毛掌柜,将众人带至里间,条件有限,众人在一张桌子上,挤挤挨挨地坐了。
毛掌柜显示表示了感激之情,再就是店铺不大且是杀生的营生,自不必像云乐楼那般富丽堂皇,低调委婉一些,但又能一目了然,让客人们明白小店经营的是鼠药即可。
七八个人挤在几米见方的小空间,委实有些难受,别的还好,荀旸担心林靖憋闷得难受,忙接过那毛掌柜的话去,直切主题:
“如毛掌柜所言,店铺不大,若是挂一个太浮夸的招幌,不仅会头重脚轻,与店铺产生割裂感,更会喧宾夺主,抢了生意的风头。”
见那毛掌柜点头认同,荀旸继续说下去:“所以根据店铺门脸的尺寸,我们建议只做一个醒目招幌即可。这是我们的初步想法,毛掌柜请过目。”
荀旸摊开图册:“现在这鼠药铺的幌子上画的是一只断头鼠,直观明了那是自然。但放在门首,打打杀杀的,看去便有些不太吉利。我们计划将招幌做成一只灯笼状的鼠笼,外面竹篾围就,其内则是我们这鼠药的主角,一只老鼠。过往客人看到招幌,自然知晓我们是经营鼠药的,也能明白买了我们的鼠药,就相当于能将老鼠一笼打尽。毛掌柜意下如何?”
招幌做成灯笼鼠笼的点子,生动有趣,毛掌柜自是满口答应。听闻灯笼整体用玻璃制作而成,明亮醒目,毛掌柜高兴得千恩万谢,再一听只收2两银子,更是连眼睛眉毛都笑到了一处。
可一听2两银子,那吴掌事的脸上挂不住了,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这一单只收2两银子么?一群人兴师动众,又是说又是画,将来做好了,还要千里迢迢将这招幌从栖霞运过来。这一大通折腾,就只值2两银子?他们许家店中随便卖个陶瓷碗碟,也不至于就收2两银子吧!
拍吴掌事来时,许泽特意交代了,让他凡事听荀爷的,他只回去一五一十回话即可。所以吴掌事几次话到嘴边,又强行憋了回去,直憋得脸红脖子粗。
荀旸看出了吴掌事是嫌价低,但又无可奈何。便客气地问他是否有什么建议,有的话,大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若没有,就先各自散了,等下一家铺子约好了,再一起前去。
众人从鼠药铺子出来,荀旸将果子铺带来的细果,并方才毛掌柜执意要送的鼠药,请吴掌事一并带回去给他家许公子。自己同林靖等一同乘车回去。
路上小元子忍不住问道:“爷,这鼠药铺的招幌,真的就收2两银子呀!都不够往返路费的!”
“他也是小本生意,给个成本价好了。”荀旸神秘地笑笑,“再者,这2两银子报出去,许泽估计在那幕后,就躲不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西汉·司马迁《史记·李将军列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