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热闹的叫卖声，夹杂着小食铺子的香味，透过窗帘传进来。
荀旸让人停车去买了些酥果蜜角类的小食，拿油纸包着，亲手递到林靖抱着的丝帛方枕上：“林郎先尝尝这街边的小果子，明天我们去几家帮榜上有名的果品铺，吃个遍！”
林靖先挑了一颗蜜角递给荀旸。
荀旸接了，一口填嘴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靖：“林郎怎么会知道，这京城有深秋糊窗棂的习俗？”
林靖摆弄着那包小食，沉思片刻，略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自打来了京城，总有种思成相识的感觉，冥冥中觉得深秋，就是糊窗子的时节。或许与我母亲是京畿一带的人有关吧。
“林郎与京城有缘。”荀旸点点头，又问林靖要了一颗蜜角，“说到这各家各户糊窗棂。我们自己购置宅院一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整日住在这客栈，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荀旸将那颗蜜角自然而然地递到林靖嘴边，见对方抬眸看着自己，似有迟疑，便又不容分说地递得更近了些，“甜的”。
林靖愣了愣，环眸看了一圈，车帘、窗帘全稳稳挂着，外人非叫不会擅入，便伸出手要去接。
荀旸摇摇头，躲开林靖伸过来的手，复又放在那氧化亚铜色的唇边，眼底是果决和不容置疑，直直盯着对方。
林靖睫毛颤动，微微张口，尽量不动声色，去接这颗带着荀旸体温的蜜色角糕，半垂的眸子里早已波涛翻涌。
荀旸顺势将这果色蜜角，轻轻送入那丹唇微启、贝齿微露的口中，跟着燃起一股征服猎物后的满足与得意，静静看着蜜角，消失在那一抹柔软的红色内。
蜜角抵在舌间，林靖含着慢慢裹住，轻轻一咬，一汪糖浆涌出，口齿流香。
“甜吗？”
荀旸说着从怀中掏出巾帕，帮林靖擦去嘴角、那并不存在的蜜角渣。
林靖没有动。这一口甜浆，硬生生哽在喉间，待面前人将巾帕收回，在自己位置上坐稳，林靖方慢慢咽下去。
车内变得闷热起来。
林靖估摸着路程，快到客栈了，以免荀旸再来喂食，便将果品油纸叠好，收了起来。谁知荀旸猛然起身，玉山斜倾、超自己逼迫过来！
魁梧的胸膛，眼见贴到自己面上。林靖的心，似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荀旸躬身挡在林靖跟前，衣襟微张，露出脖颈处的中衣内领，整整洁洁，若有若无的檀香从内隐隐透出来。
林靖又咽了下口中的甜浆。
待要问荀旸何故起身。荀旸兀自贴身越过自己，伸手向前撩开车帘，对着外面同车把式一起驾车的小元子说道：
“最近选的几处宅院，整理出来，请林公子得空看看！你和小六子他们几个也多留意些，有好的宅子，记下来，我们一起细挑挑！”
“好的爷！爷说林公子喜欢花草，我们都有留意园子的大小！”小元子回身应着，又道，“对了，爷！最近许公子家小厮来了两三趟，问何时可以约着林公子一起见见。”
荀旸仍掀着帘子，回脸看着近在眼前的林靖，险些脸贴脸。
林靖还在回味那股檀香，忽地看见荀旸怼脸看着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口中只应着，“都可以，听爷的”。
荀旸复又探出身去嘱咐小元子：“就回他们说，这几日爷和公子有些私事，过几日逐个下帖子，攒个局，大家聚聚！”
荀旸放下帘子，若无其事地坐回车内。
林靖慢慢呼出一口气，稳了稳神，方发现自己的一缕发丝，刚蹭在荀旸衣襟上，被带动得飘荡不已。
***
就在荀旸“过几日下帖子攒局”的空档，不仅许泽等人念叨惦记着荀旸林靖二人，满京城的铺子，也都开始打听荀旸两口子的行踪。
京城商圈传遍了！说外地来的两位客商，也就是云乐楼玻璃招幌的承办人，近日正在巡店，看到有缘的，便点评上几句，评的都是些绝妙的生意点子。单凭这些点子，一家铺子，吃上几年不成问题！
三人成虎。何况这虎给出的招数，确实奇绝。
各类大小铺子，动用各类关系探听二人，只待寻到后，专门下帖子请他们去喝茶吃酒。寻机问策，更多的是问这玻璃招幌何时接单。大家还等着年底前能换上新招幌。这样，生意就能像云家那云乐楼一般，如日中天了！
近日来客栈送帖子的不计其数。荀旸让小元子和小六子等留下贴子，并按照送帖日期和店铺经营内容，分门别类地记录在册。
这日，荀旸攒的局，在云乐楼开了席。
荀旸带林靖入席，向在座众人逐一介绍叙礼，就像介绍自家的无价宝，那可是满心满眼的欢喜与自豪。
许泽首次见林靖。
这个在生意场和风月场，都见过大世面之人，可谓阅人无数，什么潘安才貌、卫玠风流，皆是司空见惯。虽然外界都传荀旸家的夫郎有着绝世之姿，许泽想着左不过是有几分才情，加上相貌出色些，一时传扬起来。但传闻毕竟带着滤镜，真人究竟如何，却也未可知。
许泽见荀旸喜笑颜开地带着一个人走来。
此人身量出挑，身着寻常服饰，也难掩俊秀灵气，且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间儒雅风范，有股子出尘脱俗的超逸感。二人款款走来，恍若仙侣历凡间，似一团光束，给这在座筵席、平添一抹清丽之光。
许泽不觉看直了眼睛，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起来，料定此人便是林靖。
荀旸二人已走到跟前，行礼问了好，许泽方反应过来，不住点头赞叹：“想必这位就是令正吧！我还只道传闻有虚，谁知竟是我见识短浅，世间果真有这样光彩照人的儿郎！我今日算是有福得见！毫不夸张地说一句，真乃人间谪仙！”
荀旸也不谦逊：哈哈！许兄，果然有眼光，这就是我们家的‘谪仙大人’”。
林靖微微转头看了荀旸一眼，心想，“谪仙大人”这等称呼都是在家私下无人时，偶尔叫一两声的闺中玩笑话，爷怎么还拿出来当着这么多人说！忙恭敬对许泽再施一礼：
“在下林靖！许兄过奖了！实在愧不敢当！”
荀旸完全不以为意，仍然大说大笑着，一边回头招呼小元子等人，抬进来一个樟木箱子，放置到许泽座席前，神秘地同许泽道：
“许兄，林郎与你初次见面，这是特意为许兄备下的见面礼！”
“见面礼？”许泽一脸困惑。
荀旸让小厮打开箱子，装的是此前整理好的各家店铺递来的拜帖。他随手拿出一张递与许泽：“许兄，这里一张一张的可都是我们玻璃招幌的潜在生意！”
许泽翻着拜帖不知合意。荀旸解释道，这些店家自己找上门，皆等着预定玻璃招幌，并冲着许泽一抱拳：
“商行议事会不日在即，我们这招幌生意，能否开张，何时开张，就看许兄的了！”
许泽自是明白荀旸所指。荀氏玻璃不入商行，荀旸就会一直按住招幌生意不启。这是要挟，也是互惠互利的条件。
而荀氏玻璃入商行，则需要三位商行行首在议事会上表态，且不能有反对意见。席行首那边，至少是个中立；眼下就看许泽同宗许行首的态度，及赵翼父亲许行首的态度。
听闻荀旸如此说，许泽眼睛不易察觉地转了转，笑着也冲荀旸和林靖一抱拳：“林兄这见面礼，许泽收下！恰好许某这儿也正有好消息要与众位分享。这玻璃来京经营，那是造福京城百姓的大好事，许行首那边听闻便双手赞成，今日还递话过来，提醒我要助荀兄一臂之力！”
现在就等赵行首那边的态度了。
“哈哈，此事再议再议！许兄，我们再干一杯！”
怕许泽因赵行首再提赵翼之事，惹林靖心内不舒服，荀旸忙一顿敬酒将话题挡开，又向在座众人道：“今后弄冰室玻璃，可否在这京城站稳并长远发展，还需要诸位的多多支持！”
顺昌镖行钱镖头笑着上前敬酒：“荀兄现在京城名气可大了！我娘家小舅子的一个远方表亲家开了家糕饼铺子，听闻我跟荀兄一起吃过酒，前几天还特意托我小舅子来问，说这玻璃招幌可以接订单时可否给他报个名。还许了我一年的糕饼吃，哈哈哈！
荀旸举杯饮尽，笑道：“待这生意做起来，这一年的糕饼，定让钱兄吃上！”
那钱镖头哈哈大笑起来，又道：“那间糕饼铺子不大，可就算这样的小作坊都想要一副这玻璃招幌，那有名气的店铺岂非更是盼红了眼！荀兄，依我看，你这玻璃前途无量啊！苟富贵，勿相忘！”【1】
“啊哈哈，借钱兄的吉言。若是小弟今后在这京城落脚了，往来货物运送，定少不了来烦劳钱镖头！”
那钱镖头爽气地拍拍胸脯：“定当义不容辞！今后也要承蒙荀兄多照拂了！”
此时正好云昶做为场地东家，带着人来添菜加酒，见过众人后，问道：“今日怎么没见何公子？”
许泽惯会察言观色，想必林靖没听说过这位何公子，看似不经意地边招呼云昶的酒菜，边介绍起这位何公子。
何公子是何防御使家的三公子，也是位读书人。祖上世代武官，荣耀时还有过荫封。可到了何防御使这里，虽有一身本领，却只得了个忠武将军这样的散官闲职，便觉得整日舞刀弄枪没甚意思，所以教导家中子侄多读些书，走经世济民的仕途之路。
“上次说要见林兄，这何公子吵嚷得最厉害。今日不露面，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席中有人接道：“听闻近日病了，在家卧床休息。大概率是落榜了，估计何将军下手不会轻，只能对外称病。哪能人人如林公子这般才占八斗、气质高华？看来近期我们更见不到何公子了！”
又有人道：“不知读书人是不是都这样，我觉得林公子与何公子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呢。只是何公子，更精壮威猛些，不似林公子这般风流倜傥。”
那钱镖头是个直肠子，直接提酒走到林靖跟前，朝面上细瞅了瞅：“真别说！林公子与那何公子真有三分相像！估摸这走科举仕途的读书人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所以总能找到几分相似之处。”
荀旸在席面上见过一两次那何公子，只是未曾多留意，听众人如此说，不觉也朝身边的林靖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1】苟富贵，勿相忘——西汉·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