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小厮来报，说往绸缎行去的马车套好了，问荀旸何时起身。
荀旸看向林靖，意思是这个主，你来做。
林靖垂眸吃了口粥。眼下当着众多小厮，爷就是爷，是荀家当家人，爷的面子还是要维护。这桂花茶之事，只是房帷闲话，岂能一直缠着不放。
放下汤盏，林靖淡茶漱过口，掏出巾帕试了下嘴角，平静地等着荀旸发话。这个家，你当！
荀旸会然于心，轻咳一声，对门外小厮道：“我和林公子，这就出发！车内多放几个厚实的垫子。”
一时上了车，荀旸让林靖坐在厚垫子上，道：“这马车虽好，坐久了累，靠着这几个垫子，舒服些。”
说着将一个团丝帛方枕递给林靖抱着。
粗线条的爷，何时这样细心起来。可见身边有细心人照料着，就是不一样。
林靖接过来，道了谢，将方枕翻弄几下，面料考究、花式新颖，料到是京中时新样式，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这柳连，几时到爷跟前的？”
这个问题终究是逃不过！现在荀旸就很后悔，当时怎么没在书信中提一句，现在说什么听着都像是遮掩。
“前些时日，在许泽家宴上，带回来的。”荀旸朝着林靖这边靠了靠，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多了个小厮而已。”
“是，多了个小厮而已……”林靖跟着重复了一句，语调尽量平静，挑起车上窗帘向外看去。
荀旸索性靠着林靖的坐席，在一处坐着了，嘴角挂着笑，小声说：“林公子这么紧张呀！是怕我跟人跑了不成？”
林靖忙放下窗帘，往旁边挪了挪：“爷说笑了！柳连是个细致人。跟在身边，爷的饮食起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我这是为爷好，爷怎么总把人往歪处想？”
“林郎向来端方，爷怎会将林郎往歪处想！”荀旸跟着又往林靖身边靠了靠，忽然想起乌鸦岭之事，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我们与这赵翼相处未深，林郎还是要保持一些距离。”
林靖回转头看着荀旸，见对方不像玩笑，面上似有隐忧，便道：“爷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荀旸复又挂上笑，凑到林靖跟前道：“我知道林郎来京时那辆马车，比这辆大、还宽敞。林郎和那赵翼定不会像你我这般，靠得……如此近！”
林靖继续往旁边挪了挪，端坐道：“爷越说越远了！我与那赵翼虽是同车而行，自是知礼守序。”
“呦！怎么还维护上了？以及……”荀旸越跟越近，“林郎觉得，与我就不用这般‘知礼守序’了？
似想起昨夜之事，林靖的耳垂红了：“爷，坐远些，我们好生说话。这是在街上，处处都是人，被人听去如何是好。爷若再如此，我去外面与小元子他们一处骑马了！”
“好了好了，不闹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闹起小脾气。”
荀旸见林靖起身要往外去，忙一把扯回，重新摆正坐垫，让林靖坐了，然后掏出他那册《京城必玩指南》来，“我正经些，林郎快回来坐好，我们说正事。”
林靖只是想让荀旸正经一些，为这点小事从马车出去也没意思。见荀旸收敛了些，便接过册子，坐在软垫上，细细翻看起来。
“林郎，天气转凉，咱今日先去这绸缎行，添置几件新衣服。选最好的料子，就照着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好好裁制几身。”
“添置衣服？”林靖从册子中抬眸看着荀旸，“我以为有要紧事要与那绸缎行商议。”
“为林郎添置衣服，不是要紧事么？”
***
鹤鸣绸缎行，厚重的木质招牌，高高悬于门前。
能在这京城有一席之地的铺子，都有些实打实的看家本事。店内掌柜、伙计等，天南海北、王公贵妇，什么人没见过，早练就“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见荀旸与林靖通身上下的衣着配饰，非富也非贵，也都只拿出六七分的接待热情，中规中矩地介绍着绸缎料子，然后根据林靖的身形气质，推荐了几款样式。
看透不说透。荀旸自是明白，但不以为意。他知道林靖往日最爱冰台、月白这类素雅颜色，便让掌柜的将这类颜色最好的料子拿来，但凡林靖多评价两句的，直接买下，又请裁缝根据料子再介绍些款式。
裁缝细细给林靖量着尺寸，荀旸在一旁看着，看似无心地跟那掌柜的聊起来：
“想必年底了，铺中也有些积压库存，不才家也经营着铺子，对这库存之事，尤其痛恶。正常也就是将其作为年度折损便是。但若是加以利用，轮转起来，岂不是将店内资金什么的流转了起来！若今日这衣服裁制得满意，我们倒是也可以切磋切磋。”
那东家就在店内，听闻荀旸如此说，忙掀起帘子，从里间走出来，口中招呼着伙计上茶送水，然后恭敬向荀旸和林靖施礼，也不多虚礼客套，直接道：
“在下是这家铺子的当家人，不知阁下对库存之事，有何高见？”
荀旸接了茶，品了口，也不礼让客气，笑道：“这些过时的积压料子，富贵人家自是看不上。成本在那限制着，贫寒人家哪里买得起！若贱价处理，恐又会伤了这招牌的颜面。所以每到年底，阁下也很头疼对吧？”
那当家人皱着眉，忙点头称是，等着荀旸说这解决方案。
“这很简单，料子过时，你搭上流行款式不就成了吗！”荀旸又喝了一口茶，“主要是贵店招牌大，普通人家往常也轻易不会进来定制衣服。别人不来，我们就送到他们跟前！贵店请些手艺好的裁缝师傅，按最流行的款式，每个货款做上几件，着几名容貌秀气些的活计，穿着在那店门前‘现身说法’，再给个中肯的价格，这生意不就来了么！”
荀旸这番话，将在场之人听得连连直呼妙绝。那当家人忙教人速速记下，一遍又忙着叫上好茶，上好茶点！
荀旸继续道：“官家重视学堂教育，不少商家也都对义学等多有资助。年底，贵店若还有些余量布匹，不如给义学的师生免费制些衣物。这鹤鸣绸缎行尊师助学的名声，不也有了么？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当然，虽是积压布匹，但都是上好的料子，想必义学的师生也会欢喜，不是么？”
那当家人双眼发光，嘴巴都要合不上了，刚想起来问：“足下简直是我商界奇才啊，不知阁下……”
“不才弄冰室玻璃的荀旸！这位是我们的当家人林靖！”
这下更不得了，那当家人亲自将二人送到门前马车上了，还高声在车前问着，这玻璃招幌何时接单，请千万给他们鹤鸣绸缎行留个名额！
林靖全程看着荀旸，笑而不语。
待离了这绸缎行，荀旸说在采买些习字纸张，顺路去了飞雪纸铺。
***
进得铺内，飞雪纸铺当家掌柜是个文雅人，亲自接待，向荀旸和林靖，一一展示自家纸张。
各色纸张齐齐码在那里，走近细看，质地纹路又不尽相同。有温润如玉石者，细腻如瓷釉者，有的薄如蝉翼，有的则厚重如覆羽。
当家掌柜着重介绍了一款桃花纸，纸张轻薄柔韧，洁白如雪。隐隐有帘纹，迎着光看去，似水波粼粼，甚美！
林靖甚是喜欢，当下让荀旸付钱多买了些，又道：“天气渐次转凉，城中百姓家，开始重新洒扫，眼下这窗棂纸应该正应季。除开日常照旧经营外，不知店家是否考虑做些日常家用花草纸？若有，在下也很想买些。”
这纸铺当家掌柜未听闻过什么“花草纸”，忙向林靖讨教。
“花草纸，就是在制作纸张的过程中，掺些花瓣、细叶在其间。待制成，栩栩如生的花叶跃然纸上，糊在窗棂上，在萧肃秋冬，也能满室生出盎然春意。”
林靖看了一眼荀旸，同当家掌柜道：
“途中见京郊草木繁盛，花草品类众多，若着人运营起来，依据《诗经》、四时节令的花草制作，精细些的用作书信往来，传情达意。也可以量产卖给灯笼铺子，制作灯笼等，也是不错的生意。”
不出所料，纸铺当家人，对这生意经大受震撼，直道：“再坐坐吧，楼上有上好的小叶团茶。”
荀旸笑道：“哪天再来叨扰！我们荀氏玻璃正准备入这商行，若届时入得商行，今后与阁下有的是切磋机会！”
出了纸铺，二人又去家漆器店，称自家马上在京城落脚，今后定制主题礼盒，可以一起合作，请多多照应之类等。听得这漆器店当家人也是无可无不可，甚至上前要拉着二人结拜！
***
回程的马车，比来时轻快不少。
林靖翻着那《京城必玩指南》，说道：“知道的人，自是明白爷今日是带我来长见识、帮我购置衣物用品；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拉着我到处献计献策，拉拢人心来了。商行议事会没有多少时日了，我没猜错的话，今日这几家铺子，都是投票时能说得上话的，对吧，爷？”
荀旸忍不住笑了笑，欺身靠近林靖道：
“林郎真真水晶玻璃心肝。这都能看出来！明日还有几家果子酒品铺子，他们可不在这商行议事会上哈，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就是让林郎尝尝这京城的好吃的。算是赔罪好不好！”
“若是我看上了谁家的果子还是好酒什么的，爷可不能舍不得买！”
“买！必须买！都买双份！爷有钱。对林郎，爷何曾舍不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