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的语气妖媚而蛊惑,像是陈年的美酒,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余梦川。
“你既已知晓,为何不自己前往?”
“奴家一个弱女子,怎么敢自己去那种地方呢?”
能舞刀弄枪的弱女子,余梦川还是第一次见。
但话虽这么说,余梦川还是不想再与她兜摸圈子,“你一开始便是想找人同行去那鬼市?”
“奴家就喜欢余大人这般直来直往的爽快人儿。”景明见目的已达成,也便毫无留意地起身,“今夜子时,顺民坊永元巷,以三声鸟鸣为号,咱们不见不散。”
说罢,也未等余梦川作出反应,景明一挥袖摆,仰着脑袋疾步离开。
这女人……余梦川头一回感觉自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早就有所耳闻,顺民坊是安远县的偏地儿,地势复杂,内河交错,同时受城外的风沙影响,气候不佳,因而长居于此的多半是穷苦的老弱病残,还有的便是那些亡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此去定是有些凶险。
是夜,余梦川换了一身黑色的行头,配着短剑,戴着斗笠静静地靠在永元巷口的小弄子里,她并不担心有巡夜的守卫前来,毕竟,那些个士兵们也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碰上这边的地头蛇,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干得净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
“大人,这都子时二刻了,那景明姑娘怎么还未来。”一旁与余梦川相同打扮的林元听到了墙那头更夫的打更声,不耐烦地踢飞了脚边的碎石块。
好巧不巧,正当时,弄子外传来了三声鸟鸣。
“走吧。”余梦川刚唤了一句林元,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借着月光,余梦川看清了宽大帽檐下景明露出的半张脸。
与白日不同,此时的她未施粉黛,却也仍称得上是绝色。
“大人这是看奴家看入迷了?”景明半笑着将面具递到两人的手中。
“这是?”林元看着那面具上的青面獠牙,眼神里带着抗拒。
而余梦川倒是没有提出什么,扯出面具后的拉绳便绑在了脸上。
“这位大人难不成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景明也快速戴上了面具,只不过她的那张与余梦川和林元的不同,上头是层叠复杂的漆料图案。
“知道了知道了。”林元咕哝一句,还是老实地戴上。
见都已打点妥当,景明取出了火折子,领着两人沿着内河行走了四百四十步后,停在了一尊天王像前。
点上三只香,插入面前的饕餮纹香炉,景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扭动了天王像的脖子。
随着一阵机关运作的声响,天王像后的那块方形木板被收起,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深不见底的楼梯。
“大人们,走吧。”景明看出了林元眼中的迟疑,率先走了下去。
余梦川注意到了景明下去前曾悄悄地往入口处的天王像边扔了一枚扎着红绫的铜钱。
这又是什么意思。
待到三人完全下入楼梯,入口处的木板便砰的一声关了回去。
“景明姑娘,我们这,可不会回不去了罢?”林元有些后怕,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这儿可说不准呢。”
随着几人逐步向下行走,余梦川感觉空气渐渐变得阴冷。
但她心里清楚,除了最开始的十二层向下的阶梯外,这条路多半是与地面平行。
八百二十五步。
待到余梦川可以看见远处的火光时,她停止了计数。
景明熟练地推开那道镂空的铁门,掀开遮光的布纱,映入眼帘的便是灯火通明的市集。
横七竖八的木架支撑起了这一大片区域,上头挂着的无数纸扎灯笼将此地映得亮如白昼。
而市集中央的那一条漆黑的暗河贯穿了这深藏在地底的秘密之地。
若是不看来往人流脸上的面具,此处与外头也并未有多少区别。
“此处便是鬼溟了。”景明凑到余梦川的耳边,放低了声音。
“我瞧着宋姑娘对此处可是熟悉的紧呢。”余梦川向旁边走了两步,她并不习惯与人过分亲密。“不像是未曾来过呢。”
“自然不是第一次来,就是见识到了此地的凶恶,这才要大人的庇佑不是?”余梦川从那得意的语气中仿佛能看到面具下的嚣张表情。
但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厮杀打闹的声音。
景明摊摊手,“余大人这下便可信我?”
“我又怎么会信不过姑娘呢。”余梦川反手拉过一有些看得入神的林元。“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诶,好嘞。”林元答应地很爽快。
三人就这样沿着暗河一家家问询,但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哎,我说景明姑娘,你这该不是被人诓骗了罢。”林元的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这都是景明方才顺道买下的。
这小娘们,还怪有钱的。
“林大人,查案可不能心急呢。”景元的语气还是十分波澜不惊。
“若是查案,我们自然不会心急,但宋姑娘若是别有所图,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余梦川的声音冷冷的,像是有了脾气。
“余大人消消气。”倒先是林元安抚了起来。
“奴家一个弱女子,又是孤家寡人的,能图些什么呢。”语气中带着委屈,“左不过是来都来了,不买些东西回去,那不是亏了。”
“最好是如此。”余梦川冷哼一声,余光却瞟到了一旁街角巷子里的一个瘦小身影。
仿佛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
余梦川故作无事的模样,缓缓向那头挪着步子。
那个身影似乎发现了她的心思,直直往巷子里钻去。
“站住!”余梦川快速脱下披风,扔到林元的怀里,踏着大步向那头追去。
那个身影十分灵活,在巷子里上蹿下跳,余梦川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其逼入墙角。
“后头是死路,你若再敢擅自乱动,我就砍了你的手指。”余梦川威胁似地提起短剑。
“不,不要,余大人,是我。”男人摘下了面具,余梦川定睛一看,居然是当日招待他们的县官。
“我是晁伊,县官,余大人不认得我了吗?”晁伊气喘吁吁,忙不迭从腰间拿出县衙的腰牌,摇晃着想要证明身份。
“你为何会在此?”余梦川未料到此人居然是县官,而身后赶来的林元同样有些惊讶。
“下官这几日奉县令之命隐藏在这鬼市之中,负责调查是否有人拿着官府的东西前来倒卖。”晁伊倒是干脆,直接就说出了缘由。
“我听着余大人的声音便认出了各位,那枚金钥匙一看就是官府的物件。”
可若是官府的物件为何会有那圈黑色的花纹。
余梦川正想开口询问,却不想晁伊指着他们的身后又开了口:
“唉?之前那个拿着金钥匙戴着漆器面具的大人怎么不见了?”
晁伊的声音提醒了余梦川,她回头一看,景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官府之物?县令之命?
余梦川飞快地思索着这些天来得到的信息。
景明是韩柏关点的最后一人。
她从韩柏关处得来的那枚圆钥。
景明与从前判若两人,韩柏关最后惨死街头。
县令就偏偏这几日命晁伊调查鬼市中是否有人倒卖官府之物。
韩柏关、景明、县令三人之间,必定有什么她并不知道的隐情。
“判若两人。”
余梦川不停念叨着这四个字,霎那间好似想到了些什么,她立刻唤来晁伊。
“你回去之后马上去调取宋氏当年的相关卷宗。”
晁伊应了一句,急急忙忙戴上面具离开。
“那我们现在去哪?”林元走上前来。
余梦川从他手中取回那件黑色披风,戴上兜帽,神情严肃。
“我们去县衙,找那个县令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