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晓，一夜梦酣。

季岫难得睡了一次好觉，醒得虽比平时要早许多，身体和精神却多了几分松快。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有另一道温热的躯体正从身后拥着她，而她本来应该放在腰腹间的右手此刻也被对方正紧紧握在掌心里。

是池蔚。

季岫原本舒展的眉眼又渐渐拢了起来。

池蔚昨天夜里竟然还是回寝室了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居然也没醒过来……

季岫有些懊恼自己睡得太熟，竟一点警惕都没有。

不过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没有不适，衣物也没有不妥，这样看来，除了抱着她入睡外池蔚似乎也没有做别的事。

心绪稍安，季岫敛住自己的呼吸，细细辩听了一下池蔚的呼吸声。

颈后传来的那道呼吸，浅而舒缓，想来池蔚应该还在睡梦中没有醒过来。

走廊外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眼下还没到大家起床的点。

季岫夜里睡得熟，所以早上虽然醒得早，此时此刻却已经没有睡意，她本想把自己的手从池蔚的手心里抽出来，但想到这样做有可能会惊醒池蔚，却又作罢了。

她总是无端端地心软。

就像夜里留的那盏灯，和这次没有抽出来的手。

明明池蔚一直在伤害她，她却无法对对方做同样的事情。

季岫将眼神落向床栏外的虚空处，大脑似乎在放空又似乎想了许多事情。

过了片刻她重新闭上眼，让所有繁杂的心绪都重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直到许久之后，被握住的那只手感受到池蔚的指尖在手背上轻轻滑动了一下。

季岫意识到池蔚可能要醒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被池蔚发现自己已经睡醒，便下意识调整呼吸继续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池蔚确实醒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季岫的手背，然后把季岫的手往自己掌中包得更紧了几分。

季岫心里抵触这份亲密，却依旧背对着池蔚呼吸平静继续装睡。

但池蔚接下去的动作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池蔚在她颈后轻轻落下了一吻。

这一吻，没有欲望，也并非亵玩。

很轻很柔，又很软。

像是煦煦春光，脉脉落于颈上。

明明是闭着眼睛，季岫却觉得在这一刻仿佛有无数道瑰色天光穿过闭合的眼皮，撞入瞳孔。

而在这一吻落下后，池蔚的唇既没有在她颈上再继续攻城略地，也没有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池蔚的唇轻轻贴着她的后颈，静静地停顿了几秒。

那是带着温度的停顿，柔软却并不热烈。

像是蝴蝶轻轻振了一下翼，像是细雨无声融入波心。

那短暂停驻的几秒，或许就是一片雪花融化的刹那。

季岫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仿佛已听不见颈后那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说不上来这一刻的感受，她一直都很抗拒和池蔚亲密，因为池蔚一直都在强迫她承受，那种生理上的片刻欢愉永远压不下心理上的长久屈辱。

可是这一刻，在池蔚以为她还未睡醒的这一刻落下的这个吻，却让她恍惚之间有一种错觉。

就仿佛身后的这个人从来没有将她当做玩具，而是沉默又珍而重之地在守护她。所以才会在这样一片浅瑰色的柔丽晨光里，落下一个安静却又温柔至极的吻。

可是，错觉终究是错觉。

季岫在心底无声苦笑了一下，笑破晓时的曙色太淡，而现在透窗而入的晨曦却又太缱绻，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以至于当下连如何醒来都变成了一场尴尬。

心脏虽然已重新在胸腔里有规律地跳动起来，但每一下却都度日如年。

好在此刻池蔚的唇已经离开她的后颈，那些缠绕在心底的纠结和恍惚才总算慢慢消褪。

然而唇虽离开，但那道温热的呼吸却始终徘徊在耳畔，很近很近，呼吸带起的微不可查的气流与肌肤重新接触。

身体的记忆又仿佛回到了刚才那一刻，自动回想起池蔚在颈后落下的那安静又温柔的一吻。

季岫心里像塞进了一团白茫茫的雾，雾无实形，却又切切实实弥漫开来，遮蔽了原本该有的清明。

她有些猜不透池蔚此刻的想法。

她不明白池蔚刚才落下那一吻的用意，也不清楚此刻池蔚离自己这样近是睁着眼在凝视自己，还是已经闭上眼继续假寐？

季岫的思绪越飞越远，甚至于她有些好奇，在过去同床的那些日子里，池蔚比她早醒的那些时刻，也是如今天一样吗？

那些自己还未醒来的时候，池蔚又在想什么呢？

季岫心里没有任何答案，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去好奇这一切，但心里装了一团雾又很不舒服。

几息之后，她到底不愿意再继续伪装，便装作刚睡醒的模样，把手从池蔚掌中默默抽了出来，然后转过身面向池蔚。

池蔚双眸澄澈淡然，平静地望着她。

季岫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彼此沉默数息后，池蔚从床上坐起，左臂探到季岫腰下，扶着她一并坐起。

季岫尚有几分呆滞，便木木地任池蔚作为，直到池蔚替她披了一条外套在肩上才如梦初醒。

池蔚看她一眼，将被子拢在她腰间，自己下了床。

季岫转头望向窗外日光，唇畔浮起一抹苦笑，眼底带上了几分自嘲。

…………

接下去的时间与往日也并无不同，周一学业忙，一天竟也倏忽而过。

晨露未晞时种种，已经恍然如梦。

晚自习结束，尚有几个人留在教室请池蔚帮忙讲题，季岫便独自回了寝室。

她现在已没有任何留下来等待池蔚的必要。

回到寝室，推开门，灯还没打开。入目夜色，幢幢暗影，与昨天何其相似。

季岫关门，倚在门后的一团黑暗中，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装了沉沉心事，难以卸下，但仔细想想今天又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挂怀。

她长长叹了口气，摸到开关把灯打开后进了浴室。

当她从浴室出来时，池蔚也已经回来。

池蔚此时正坐在她的书桌边，双手捧着一个洗净的柿子，正小口轻轻啜吸着果肉。

听到门开的动静，池蔚便抬眸望了过来。

大约是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的缘故，池蔚扬起双眸看向季岫时，在俯视的角度下，眼尾上挑，眼睛看上去比平时要睁得大些，瞳孔里映着莹莹灯光，水润润一片，竟莫名多了一种小狗狗偷食被发现后的无辜感。

季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联想，但看到池蔚在吃柿子她还是微微惊讶了一瞬。

因为离开教室前，她听到那几个请池蔚讲题的女生说要请她待会去食堂吃宵夜，但眼下看来池蔚似乎并没有去。

不仅没有去食堂，而且……池蔚还吃了她带回来的柿子。

季岫虽然听从季母的话将那篮柿子带回了学校，但她压根没有想过池蔚会愿意吃柿子。

或许是从前陆斐那种鄙薄的眼神太过深刻，又或许是因为池蔚平时对待食物缺了几分烟火气，以至于她根本想不到池蔚居然会主动去吃她放在桌上的柿子。

大约是她那一瞬眼里的惊讶太过明显，池蔚眨了眨眼，疑惑道：“不是带给我的吗？”

池蔚说话时已经不再吃柿子，但她的唇上还沾了些柿子的汁水，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涂了一层唇脂，令那原本嫣红的颜色又添了几分潋滟。

季岫呆了一下，下意识摇了摇头。

随即又反应过来，有些气恼地想，自己为什么要老老实实承认柿子是带给池蔚的呢。

而且池蔚问得也怪理直气壮的，她难道不清楚她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凭什么还觉得自己应该带柿子给她吃。

季岫心里憋闷，脸上便也带了几分郁郁。

池蔚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对她道：“挺甜的。”

季岫尚未回过神，便听池蔚接着道：“你要尝尝吗？”

不等她开口做出反应，池蔚便低头轻啜了一口柿子，然后直接勾过季岫的脖子吻了上来。

和早上在颈后落下的那一吻截然不同的力道，池蔚似乎已经完全解锁了吻她时的各种技巧，她全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予取予求。

当唇被池蔚用舌尖轻轻扣开，柿子的汁水也从池蔚口中渡了过来，甜味随着池蔚长驱直入的舌一起缠绕在季岫舌尖。

季岫并不喜欢池蔚对她的这种肆意轻薄，可是因着舌尖上蔓延开的这份甜味，一切又显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季岫说不清这种感觉，但她隐隐觉得很不对，在被池蔚吻得有些喘息不过来后，她终于手上发力一把推开了池蔚。

或许是她用得力太大，池蔚被她推开时，手上拿着的柿子撞在了胸前，顿时原本雪白的上衣染成了一片红。

季岫愣了一下，一时进退两难，有些尴尬地轻声道了句：“抱歉。”

然后便有些无措地拿起桌上的纸巾，帮池蔚擦拭衣服上的汁水。

只是擦着擦着她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因为池蔚被溅了汁水的地方是胸口这一块，擦拭时难免会碰到对方那团柔软的起伏。

从前什么都不懂时季岫可能还意识不到尴尬，可是刚被池蔚深吻过，唇舌交融之后再触碰对方的胸口，季岫却做不到坦然自若。

她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一时进退维谷，继续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池蔚见她如此，眸光微动，将手中柿子放下，接过季岫手中的纸巾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季岫心下稍安，刚松一口气，抬眸便见池蔚望着她，似笑非笑：“作为赔罪，阿岫不如待会帮我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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