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万籁俱寂。
桌上充电小台灯的光芒渐趋微弱。
萤白的光线浅浅晕开在一团黑暗中,像是在水中浸了一轮月影,却又随时会被水底深处起伏不定的暗潮荡碎。
池蔚注视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一时神色莫辨。
她其实根本不必像这样在夜半时分匆匆赶回学校,但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却已经站在了寝室门口。
推开门,入目并非是那阒然冷寂的夜色。
一盏小台灯正在桌上幽幽亮着柔白的光,地板上仿佛铺了一层清霜。
望着那一地霜华,池蔚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她知道这一点幽光是季岫特意给她留下的。
她也知道季岫并没有原谅她。
季岫又怎么会原谅她呢?
她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踩在了季岫的底线上,而她的阿岫,是一个看上去软弱可欺实际却相当纯粹与执拗的人。
她是不会原谅她的。
她的阿岫只是在被她一次次伤害后,依然不想变坏罢了。
听上去很可笑,对坏人还保持善意,相当的愚蠢。
可她的阿岫却宁愿做一个不那么聪明的人,也要固守那份早已被大多数世人弃如敝履的本真。
她不想因恨而恨,也不愿内心被怨憎吞噬。
然而人生于世,总要经历各种黑白洗练和世情打磨,能够不改初衷不移本性的又有多少呢?
就像天上的雪花,终究要落地,任曾经如何雪白,融化后便会与泥污化为一体。
可她的阿岫却不愿意。
她的阿岫宁愿做一片永不落地的雪花。
她的阿岫,始终都没有改变本性中的良善与温厚。
哪怕这份固执的坚守只会让她永远孤独地飘在冬日那片灰暗肃杀的天空中。
池蔚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这样的季岫是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能读懂她。
她知道,她的阿岫只是想让自己的心境保持一成不变而已。
她只想在遇见她之前,遇见她之后,嗔痴怨憎,不减亦不增。
她的阿岫,只是想要灵台无垢。
过去,现在,未来都如是。
她的阿岫啊,只是在很努力地否定她的存在罢了。
就仿佛世上根本没有池蔚这个人,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过。
因为本来就没有来过,所以也不必怨,不必恨,没有得,没有失。
她的阿岫很善良,却同样很决绝。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摆脱她的束缚,抹消她在她人生中留下的痕迹。
所以,她才不恨她。
因为她只想把她的存在,把她带给她的所有伤害都视为空气。
她不会去劳心劳力恨她。
恨,是一件最无用又最伤心神的事情。
仇恨,不甘,这些情绪,人一旦沾染就会一生被它们所奴役。
这些情绪往往伤不了别人几分,却会让自己搭进去一辈子,把自己困在一座看不见的心牢之中。
其实,恨一个人,哪怕你费劲心思,终于痛痛快快报复回去了又如何?
在那日复一日的仇恨中自己也早已面目扭曲。
可还记得你曾经是何模样?
生来可曾生怨带恨?
怎么就甘心被人用仇恨将人生颠覆两次?
池蔚知道,她的阿岫,讷于言语,却一直是一个心如明镜通透至极的人。
她虽无力于现状,心里却很清楚这些现状不过是暂时的,而她的一生则很长。
所以她的阿岫根本不想浪费心力去恨她。
她的阿岫只想着终有一日摆脱她,然后彻底抹除掉她在她生命中留下的那些短暂存在过的痕迹。
比起恨她,她的阿岫选择无视与遗忘。
她的阿岫选择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回首往事,她于她而言,如云,如烟,如沙,独独不入她的眼。
她的阿岫,不改善良。
她只是用她的善良,用那份始终不变的心性告诉她,明镜无尘,不惹尘埃。
她不会允许她所代表的那些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在自己心湖留影。
她终将彻底割裂她们曾经交集的一切。
池蔚蓦地笑了。
她望着季岫的睡颜,仿佛带着叹息般低语道:
“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
她的声音很轻,比月光落地,秋露化霜的声音还要轻些,当叹息消失在空气中后,便再无人能得知她究竟说了什么。
不过这本也不是特意说给任何人听的,她只是像所有在深夜中清醒的人一样对着夜色自言自语罢了。
而在定定凝视了怀中人许久后,池蔚伸手将季岫颈间的乱发轻轻拨开。
她低下头,慢慢靠了过去。
她难得地在心里对那个沉睡的人叹息。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你……
如果你不是这样纯粹的白,我会放过你的。
我早就会放过你,甚至厌弃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改变呢……
紧抿的唇,带着夜色渡来的微凉,终于轻轻落在了季岫颈后。
季岫的脖颈白而细,像一簇绵软的新雪,却又带着让人舒服的温度。
感受到唇下那份熟悉的温软后,池蔚却突然有些走神。
她想起季岫之前问她的那句话。
“你对别人也会这样吗?”
别人……吗?
池蔚的唇静静贴在季岫颈上,没有离去。
似乎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让她忘了其他所有的动作。
别人吗?
池蔚搂紧了怀中人,她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像每次考试做选择题,正确的答案总是一目了然一样。
她只是把那个一眼就看到的,对的答案选了出来而已,为什么非要去想那些错误选项存在的意义呢?
根本没有必要。
季岫于她,就是那个一眼就看到的答案。
除她以外,再没有正确项。
她记得季岫此前也曾很执拗地问过她许多次,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非要选择她,为什么独独是她?
就像一个人在校对答案时,问正解为何为正?
或许这道写了“答案略”的题,应该是有一个清晰完整的解题思路的。
但她却在做出选择前便跳过了解题步骤,就仿佛这道题,早已被她列为常识,根本不必再思考一样。
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她也只能用沉默作为回答。
而现在,再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池蔚蓦然发现,除季岫以外,她确实想象不出任何一个别人。
她会对另外一个人这样吗?
若季岫现在是另一个人……
池蔚的唇从季岫颈项慢慢移开,她摇了摇头。
不会的,绝无可能对第二个人如此。
在她失去兴趣前,这始终是一道单选题,不会存在任何多余的答案。
不过,她的这朵白雪,在天上飘飘摇摇,究竟何时才会落地呢?
她从前等她落地,是因为她想收集无数朵雪花,她想把雪花雕琢出自己满意的模样。
她只想满足自己的快乐,所以她从来不在乎这些雪花消融后是否很快会化为泥水。
而现在……
池蔚把手伸到被子里,握住了季岫蜷在胸前似乎总是很不安的那只手。
她把她的手展平放入自己掌心然后再包裹起来,一点点全部团住。
而现在——
她想要去伸手接住那朵久久不愿落地的雪花。
她开始有些好奇她的六棱冰晶究竟是何模样。
又是否会被自己的掌温一瓣一瓣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了评论才发现大家似乎没理解感情线。
愚蠢的作者以为自己的文艺版文案已经写清楚主旨了(捂脸)
何为寂寂,便是情生不知,情深亦不知。
岫岫在她还没意识到的那个过去,是喜欢池蔚的。
在文中也隐晦提过几次,最近的是82章末尾:就仿佛有个地方本来应该是满的,现在却空了。有什么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而小池同学,则属于在她已经隐约意识到的现在,仍旧情深不自知的那一个。
所以,文案概括上写的那句“脉脉此情唯岁月诉衷肠”的意思就是:此文离he还远着,大概七老八十时吧(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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