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九月的夜晚虽然有了凉意,但穿着夏装刚刚好,夜风带着汾水的水汽,飘向在河边漫步的叶秋晏。河面上倒映着城市灯火,波光粼粼,河畔两侧是人行道,不少人在河边散步,跳广场舞的人们占据了一片场地,舞动身姿。不远处,有几个中年人在吹着铜管乐器,因为听力的问题,叶秋晏并不怎么听歌,但也知道他们在吹奏经典曲目《我心永恒》。
她心情大好,停下脚步,注视着那几位中年人的演奏,周围有人正在用手机拍摄,低声说几句吹得真好。
今天是教师节,早晨,她一进入办公室,就看到桌子上堆了几个小礼物,想来是班里的同学特地为她准备的。她勾了勾嘴角,将那些礼物收好。
罗昭玉做了一份贺卡,上面画了几朵向日葵,一打开,里面弹出来一个太阳。看得出来,罗昭玉做这份贺卡时花了很多心思。
贺卡周围写了一些祝福的话,以及对上次事情的感谢。
叶秋晏无法亲口向他们表示感谢,于是她挑了一些空余时间,给班上的十一个孩子们写了十一封短短的回信。她写得很短,用词也很简单,几乎是平铺直叙,这样方便他们读懂,也方便他们理解。
快放学的时候,叶秋晏才将这些信件分发给学生们。当收到来自叶老师的信时,学生们先是惊讶,随后喜上眉梢。挡住同桌好奇的目光,读着专属于他们的信件。
前排的罗玉昭读完红了眼眶,向叶秋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揉了揉快要落泪的眼睛。叶秋晏拍拍她的脑袋,回以她一个微笑。
正当她还在回忆今天的经历时,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叶老师?”纪向言的声音带着喜悦。她穿着一身休闲服,手里牵着贝利。贝利见了叶秋晏,摇着尾巴,迫不及待地冲向她。
叶秋晏蹲下,摸摸贝利的脑袋。
“晚上好。”
纪向言撇撇嘴,没想到再次见面,叶秋晏眼里面竟然只有狗。
“刚下班吗?”纪向言不服气,想让叶秋晏的注意力从贝利转移到自己身上。
“嗯,”叶秋晏点点头,“你也刚下班?”
“刚忙完一些事情。”
那支小型铜管乐队陡然变了曲子,他们开始吹奏老歌《情非得已》。叶秋晏身边的一对情侣紧紧抱在了一起,周围的人顿时热闹非凡,贝利受气氛感染,站起来围着叶秋晏小跑了一圈。
绳子骤然收缩,缠住了叶秋晏的小腿,也将纪向言拉到叶秋晏身边,她突然触碰到叶秋晏的腰,入眼是叶秋晏的浓密睫毛,深棕色的双眼。
高中时,纪向言转校而来,还不熟悉校园环境,就向她那一言不发的同桌搭话。她的同桌没有回话,只是用那双与现在一样的深棕色双眸,静静地望向她。
纪向言连忙握紧绳子,防止贝利继续向前跑,调整好慌乱了片刻的呼吸,说:“我帮你解开。”
“我已经解开了,”叶秋晏说,“就在你刚才发呆的时候。”
纪向言笑几声,又问:“叶老师每天都来这里散步吗?”
“不是每天。”叶秋晏回答。她并不喜欢出门,下了班也多是在家中消磨时间。她也没想到偶尔一次的出门,还能遇到纪向言。不知该形容这是缘分,还是冤家路窄。
二人并肩站立,一时间相顾无言。再见面后,除了纪向言感到了喜悦外,更多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尴尬。
因为两人彼此之间并不算熟悉,前段时间生活在一起,共同面对了某件事,才产生了一种有话可聊的错觉。
但抛开共同目标,却发现无从开口。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像是突然遇到很久没见过的高中同学一样,曾经或许亲密无间,但现在不知道对方的喜好,无法在兴趣爱好方面聊。也因所处的领域不同,没办法聊工作。聊家庭显然更无法开口。最后只能聊几句场面话,尬笑几声,然后各自离场。
纵然纪向言再能说会道,才思敏捷,此刻也好像变成了围观人群中的一员,一个与叶秋晏毫不相关的路人。
“今天教师节,我什么也没准备,只能口头说一句,教师节快乐,礼物日后再补。”
“口头祝福也足够了,”叶秋晏对她点点头,“心意我领了。”
仍旧是不打算给自己任何机会,纪向言撇了撇嘴。叶秋晏先向她道了再见,之后转身离去。
待叶秋晏走远后,纪向言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连再见面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贝利上扬的尾巴缓缓垂下去,一人一狗慢慢地挪回家里。
回到家中,冷色调的灯让家具添了几分清冷,叶秋晏搓了搓胳膊,为自己倒了杯热水。电话铃忽然响起,叶秋晏看了眼来电提示,是完全不熟悉的号码。
面对陌生号码,叶秋晏一般不会选择接通。她刚挂断电话,对方又迫不及待地打了第二通电话。
叶秋晏只得接起电话,因为戴着助听器的原因,她开了免提,等待对面先开口。
“秋晏,教师节快乐。”好友的声音伴随着热闹的背景音,在电话那边传来。
“沈确?”叶秋晏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这个号码她确实没有什么印象。沈确之前都在国外,现在这个号码的归属地却是国内的某处。莫非这意味着,沈确已经回国了?
“你已经回国了?”叶秋晏问。
“嗯哼,”沈确应了声,“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没有。”
“哎,我们秋晏还是这么不坦率,怎么会有人不想念我,”沈确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我知道你开学了嘛,但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忙,就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我本来想着国庆节到了,出现在你家门口,给你一个惊喜。想一想,哇,你一开门就看到我这张美丽的脸,是不是要开心一整天?”
沈确一直将她的情绪维持在波澜不惊的状态。她话很多,语气却似讲睡前故事那般温柔。
“我会高兴到昏过去。”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怕你高兴到晕过去,所以想着要提前告诉你一声。恰巧今天是教师节,就和你说声节日快乐啦。”末了,叶秋晏听到她愉快的笑声。
“你要是回阳城,提前和我联系,不要去我家找我。”叶秋晏说。
沈确思考了片刻,问:“那你妈妈家呢?”
“都不要去,你直接联系我就行。”
“怎么啦,和‘亲爱的’杨先生吵架了?”沈确每每提起杨承松,语调都变得怪里怪气的。
“鉴于你回国没有告诉我,算是隐瞒,所以我也要隐瞒了,”叶秋晏说,“见了面再说。”
沈确的八卦之心按耐不住,她随口一问:“到底是什么事,你们离婚了?”
“嗯。”
对方瞬间安静的可怕,像是戛然而止的电影只留下漆黑的一幕。声音的主要来源消失,对方背景音里播放着剧情夸张的美式喜剧,伴随着戏剧性的笑声传入叶秋晏的耳中。
“啊,我只是随口一说啊!”沈确的音量提高了几分,瞬间盖住了她背景音中的戏剧性笑声,从手机中扩散到叶秋晏的整个房间。叶秋晏几乎能想象到,沈确那一向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变成了怎样夸张的O型。
沈确得知此事,屁股底下的坐垫似乎都在催促她赶快动身。她也终于坐不住了,暂停了用于播放美剧的平板,在上面搜查去阳城的航班。
“惊不惊喜?”叶秋晏一本正经地问。
“大惊吓,”沈确恢复了理智,暂停了查航班的举动,“那么恭喜我们秋晏恢复单身。天底下这么多优秀的人任你挑选,我也可以给你介绍几位金发碧眼的帅哥。”
“不必。”
“我懂,金发碧眼的美女也有。”
“你懂什么了……”叶秋晏顿感无奈,“我目前没有这种想法。”
沈确说:“这种事情你确实要慎重考虑。当时我得知你要结婚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毕竟你很优秀,那么早就结婚我总感觉太突然了。但鉴于那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福你,虽然我心里是很不认可这门婚事就是了。不过你现在恢复了单身,确实应该在选人的时候好好甄别一下,找一个合适的人。”
“当时太过年轻,也只是想遵循我妈的意见,让她安心罢了。”叶秋晏说。
关于叶秋晏的家事,沈确不好评价什么。不过她也清楚,如果没有叶秋晏母亲的催促,叶秋晏也不会选择和杨承松结婚,也大概率不会去当一名老师。
后来沈确看到叶秋晏当老师时,心情比从前好了不少,这对于叶秋晏而言,或许是一次正确的选择。在教师这条道路上,沈确选择无条件支持。叶秋晏因自身特殊,遇到和她处境相同的孩子时,总会比别人更多几分耐心。她对他们的教育,也是对学生时期的叶秋晏的一种救赎。
但关于叶秋晏的婚事,她一直抱有反对态度。尽量不去评价杨承松,已经是沈确对他的最大尊重。如今看到自己的朋友终于远离了那个自己问候过无数次祖宗十八代的男人,简直值得放两串鞭炮庆祝。
“别说我了,你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没有啦,谈过几个最后也都分了,”沈确说,“有的只是凑合,有的可能是当时觉得对方的脸好看,新鲜感一过也就淡了。分的时候也没有多伤心,这么说来,我好像一个渣女。”
“行了沈渣女,有什么进展再告诉我。”叶秋晏又和她闲聊几句,最后挂断了电话。房间又恢复到清冷的感觉,刚才倒在杯子里的热水现在也放凉了。叶秋晏喝下这杯凉白开,回到房间早早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