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书瑜匆匆向纪向言告了假，不久后开了私家车到了律所。纪向言在公司门口站着，看到车上下来两个人，微胖的中年妇女面带愁容，额角有淤青的长裙女子眸光灼灼，说话时唇边自带一抹笑意。

这两位大概就是韩书瑜之前提过的远房亲戚。

“这案子谁接？”纪向言问。

“本来是给老贾的，但是小咸鱼过来主动争取，说她想接。”

提到小咸鱼，纪向言眯了眯眼，脑中闪过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她问:“夏安羽？”

“对。”

夏安羽是纪向言的学妹，名字和咸鱼的发音很像，和她关系好的人都叫她小咸鱼。

纪向言在学校见过她几面，记得她是个她个头不高，长得可爱，外貌看上去和律师这个精英形象毫不沾边，像是学校里那种可可爱爱的小学妹。但是人不可貌相，夏安羽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位于年级前十。

她来纪向言的律所参加面试时，HR看她专业课成绩过硬，很快就把她收入囊中了。她来了之后才发现，这居然是纪向言开的律所，见到了学姐，夏安羽初来陌生环境的紧张，稍稍缓解了一些。

纪向言可不会给谁开后门，且对于她的学妹，她会更加严格。

作为一个刚入职不久的新人，夏安羽目前还负责过什么案子，基本上是在一旁学习前辈的经验，以及做一些辅助工作。纪向言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夏安羽在工作方面着实优秀，这才正式将她编入公司。

如果这次的案子由她负责，那么将会是夏安羽正式入职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纪向言多少有些不放心，但还是选择给她这个机会。谈话间内，夏安羽身上的西服不太合体，袖子稍长了些，遮住了手腕，她的肩膀太窄，西装贴在肩膀上松松垮垮的。她见了纪向言和韩书瑜，浅浅一笑，小圆脸上还有一个梨涡。

“学姐们好。”

“叫什么学姐，在公司里，严肃点。”纪向言故作严厉。夏安羽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说:“老板好！”

“行了行了，严肃过头了，快去吧。”纪向言指指早在谈话间等待的长裙女子和她的母亲。夏安羽说了声再见，一路小跑过去。

长裙女子的母亲见了这位年轻的律师，不由得蹙了蹙眉，这个小姑娘显得十分稚嫩，她担心这位小姑娘不能够委以重任。

夏安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不信任，她并不在意。外貌无法改变，那就从行动出发，让对方信服。她缓缓坐下，端正坐姿，和长裙女子了解事情经过。

“他扯掉过我的很多头发，脸的这里，还有腿的这里，胳膊，腰上，都被他打青了，”长裙女子指着身上受过伤的部位，语气却是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不重要的八卦，“他有的时候直接上手，也有一次用了擀面杖，有的时候就是他手边有什么，就直接拿起来往我身上砸。”

女子的母亲在一旁听了默默流泪，夏安羽写着笔录，每一笔似乎都要将纸张划破，眼眶泛红，但眼里不是同情，更多的是难以掩盖的恨意。

“最严重的一次，我断了两根肋骨，住院的那段时间反而是我最自由的时候。”长裙女子苦涩一笑。

“打架致人二根肋骨骨折或者离断，构成轻伤二级，”夏安羽说，“轻伤二级，可以判对方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被打断肋骨才算轻伤呀？”女子眨眨眼。

夏安羽点了两下头。

每当有原告得知自己受了莫大的苦难，却只能给被告带来一点不痛不痒的惩罚时，浑身的悲苦不知该向谁去倾诉，最终只能向律师们提出质疑，可谁又能给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回答呢？

法律条文就是如此“无情”。

“那其他皮外伤呢，我都拍了照片。”

夏安羽看向女子的眼睛，没有将轻微伤很难定罪说出口，一般也只是罚款和拘留。对方最多吃十五天牢饭，最多赔偿无伤大雅的一千块钱，却会给受害者带来一生的阴影。

“姐姐，他会受到应有的处罚的，请你相信我。”夏安羽目光坚定，握上女子的手。

法律“无情”，但有温度和力量，它能给受害人带来一丝勇气，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身后，还有法律能给他们维持正义，审判那些给他们带来伤害的人。

长裙女子的母亲颤颤巍巍的起身，握住夏安羽的手，几滴眼泪落在她的手上。

“夏律师，一定要帮帮我的女儿。”

“我一定会的，这是我的责任。”夏安羽回握这位母亲粗糙的手，目光坚定。

纪向言在房间内旁听，看夏安羽的举动，又想了想夏安羽之前的情况，蹙了蹙眉。这小姑娘的感情充沛本不是坏事，但要是用到工作当中，搞不好会成为她的阻力。

另一边的办公室内，叶秋晏在办公室内批改作业，一个女生鬼鬼祟祟地走到叶秋晏身边，神秘兮兮的。

叶秋晏停下手头工作，看向女孩，问她有什么事。

女孩面上一红，抿了抿唇，手抬起来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叶秋晏没看明白她表达了什么，女孩再三犹豫，叶秋晏就一直耐心地等着。女孩最终找了纸和笔，在纸上写下罗昭玉三个字，叶秋晏严肃起来，以为罗昭玉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女孩又写下，罗昭玉来例假了，她是第一次来，现在躲在卫生间里不肯出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羞于将例假说出口，和性教育的缺失，以及传统观念都有很大关系。摆脱月经羞耻，也是叶秋晏高中毕业后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学会的事情。

女孩道出了事情经过，今天下课时，女孩看到罗昭玉裤子上有一片血红，提醒她生理期到了。但罗昭玉很不知所措，几乎要哭出来了，捂着裤子很是慌张。女孩看出来了，这是罗昭玉第一次来月经。班里的女孩带她去卫生间，但因为无法用声音沟通，只能一起进卫生间教她使用卫生巾。可是罗昭玉害羞的厉害，不让她们进来，有女生提议去找老师。

班里其他老师要不然是年纪有些大了，要不然就是男老师，和同学们处境相同，且年轻的叶秋晏无疑在同学们当中更受欢迎。考虑一番后，女孩决定来找叶秋晏。

叶秋晏从抽屉里拿出卫生巾，跟着女孩去了卫生间。卫生间里面围着不少女生，她们见叶秋晏来了，纷纷向她问好。

有个女生写了个字条，从缝隙里塞进去，告诉里面的罗昭玉叶老师来了。

罗昭玉看到叶秋晏，这才稍稍放心了些，缓缓拉开个门缝。叶秋晏表扬外面的同学做的很棒，让她们先回班里。

叶秋晏进了卫生间，这里空间不大，容纳一个大人一个小孩还是有些紧凑。

叶秋晏教她如何使用卫生巾，整个过程，罗昭玉都小心翼翼的，她看到自己裤子上的血迹，满脸通红，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罗昭玉提起裤子，向叶秋晏表达了感谢。

别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意味着你要长成大人了，而且每个女生都会经历这件事。要记住日期，提前做准备，但是血沾到裤子上也不用太害怕，你的同学们没有嘲笑你。

想到同班的女生都过来帮自己，罗昭玉点点头。

回去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母亲。

谁知，听了这句话，罗昭玉显得很抗拒。她连连摇头，说如果让妈妈知道她变大人了，肯定不会让她继续上学了。

叶秋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她很奇怪，明明是被赋予美好名字的女孩，是一块宝玉，家里人为什么不会让她上学了？

罗昭玉不想多解释，换上同学给她带来的干净裤子，轻轻抱了一下叶秋晏就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叶秋晏翻出罗昭玉的家庭关系表，果然如她所料，罗昭玉下面还有个弟弟，叫做罗天赐。恐怕罗昭玉这个名字也是招娣这种名字的变体，是上户口的办公人员实在不忍心给一个小女孩取招娣这种名字，才谐音成昭玉。

重男轻女家庭中出生的女孩，又是聋哑人，更是雪上加霜。

叶秋晏看着这张家庭关系表，长长叹了一口气。

同事见叶秋晏心情不太好，走过来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看到她手里的表，懂了一大半。

“怎么了，罗家人又来闹事了？”

“什么意思？”叶秋晏听到“又”这个字，觉得很不寻常。

“叶老师记不记得上个学期，咱们楼道里面有人操着方言骂人那件事？”

“有印象。”叶秋晏很少过问学校里的八卦，因此也只是知道有人在走廊里起了冲突。

“罗昭玉啊，挺漂亮一小孩。小学的时候是李老师带的班，上完小学后家长就来闹着退学。好在李老师不怕事，说不让小孩享受完义务教育，家里人要抓去坐牢的，罗家人担心影响她弟，于是又把她送了回来。”

“太荒谬了，”叶秋晏心里有骂人的想法，但也不能直接骂出口，“今天这小孩生理期，不想和家里人说，她说和家里人说了之后，就不让她继续上学了。我感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想对了，你说说，怎么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狗屎事情发生。咱们这边费心费力，当个宝似的呵护这些孩子们敏感的心理，家里人倒是不当回事，这都什么事儿啊。”说罢，同事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可一切愤怒都会化作无奈，只能冷眼旁观。

下班后，叶秋晏去超市买了些生理期用品，还买了几袋速冲红糖水，打算明天带给罗昭玉。她这个当老师能做的有限，也不方便插手别人家事，只能尽自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