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冷昭察觉到安缚心的触碰，她侧过头去看那只手，手掌丰润手指纤长，指甲红润光滑，仿佛象牙雕琢。
她想起半月前二人初次见面时她朝她伸出手时的场景，那时她还没有心情去与欣赏这一样一双漂亮的手。
“我们走吧，昨天在订的江心阁糕点今天也该做好了。”
“好。”她又望了一眼池中瑟瑟发抖的果子们后随安缚心离开洞府。
江城一如往日般热闹，路过江府的门口时她看到朱红高门前蹲着一只白猫。
白猫端坐在门前爪子下摁着一个黑色小球。她跟着安缚心在江城中四处走动时多次见到这只白猫。
一身柔软的白色皮毛，绿色明亮的猫眼，是桥上用尾巴钩着她的白猫，也是那晚在义庄中幻化人形的妖。有时它会在河边的柳树上有时在集市中穿行或是像现在一样停留在某处端坐着，用那双明亮的猫眼盯着她们。
“鱼在河里，蛇在楼上，狐狸在庙...”她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女子念叨着，“猫在盯着我们。你说过南溪只有五只妖，剩下的妖在哪里？”
这是她第一次不需要安缚心带着去寻妖，而是她主动问起妖的踪迹。
安缚心在江心阁前停下脚步，仰头望了眼牌匾嗅着从这座阁楼里传来来的香甜气息，慢慢开口说道：“在巷子里，老鼠最爱躲在那里。”
糕点酥香可口，而订下这一桌糕点的人却只端着茶悠闲地品尝。
“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吃下这一桌子的点心吗？”面对这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点心，冷昭难受的皱起眉头。
安缚心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只是这些看着很漂亮，我不忍下口，你一样吃一口些尝尝味道如何，哪样点心不好吃我就吃它。”
“那剩下好吃的糕点你是要留着日后吃？”
安缚心点了点头，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如往常。
精致的小银叉子挑起几样糕点，冷昭一一品尝，过了许久，她皱着眉头拿来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说道：“很甜。”
“这里没你喜欢吃的吗？”她垂眼看向身前这一盘荷花酥。
“没有。”冷昭回应道。
“那一定是我家白案师傅没用心做，让姑娘吃得不好受了委屈，等明个我家的白案师傅忙完家里事回来，我定要好好说说他。”
妇人爽朗的声音从楼梯出传来，年约四十的妇人领着小斯从楼梯上来，“我是这里的当家掌柜，方才有事不在，二位姑娘头一次来我这小地方我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掌柜的客气了。”安缚心起身相迎，冷昭一同站起来。但她不善言辞只站在一看着她们相互客套寒暄。
“我瞧二位姑娘面生，姑娘家住何处啊？”
“城西山中。”
“城西山里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大户人家，竟能养出二位天姿国色的女儿，可是天大的福气，若是我有这等福气...”
冷昭无所事事的喝着茶，目光投向窗外，耳边是妇人中气十足的问询。
妇人攀谈中打探着二人来历，安缚心也不藏着掖着，坦然说道：“我与我的弟子是在南溪修行之人，一直隐居山中直到最近几日才下山游历。”
冷昭正喝着茶，听她这样说，瞥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妇人有些震惊的吸气，但很快平复了心情，见她年纪不过二十言谈举止稳重，身上绸缎秀图倒是像修行之人，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女冠年方几何啊？”
“二十三。”
前面不加个八百吗?冷昭坐在那里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忍住接话的念头。
“哦，这是你的弟子我还以为是姑娘的阿姐。”妇人转头打量了一下冷昭。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穿着朴素的灰衣，头发也是随意编着，安静的坐在那里，她察觉到妇人打量的目光，随即转过头盯着妇人。
看着年纪大，气质阴沉，眼神比那些公子哥们带着的打手还要凶。妇人被她的眼神吓到，连忙岔开话题。
“这两月正是淡季，家家的公子小姐都去上京观复景礼，那群爱闹腾的孩子不在，这江城倒是冷淡不少。不然每天这阁上都有公子小姐玩闹，哪像今天这样冷清连给二位作伴的人都没有。”妇人挥手叫小斯将东西放在桌上。
红木盒在妇人手中打开，一串岫玉手串放于盒中。“二位头一次来这，这是本店赠出的礼物，还望女冠收下这点心意。”
东西放下妇人就说有急事出去一趟客套了几句留下小斯伺候着便匆匆离去。
安缚心单手摆弄着手串，一颗一颗的数了起来。
冷昭在妇人走后才将目光放在对面安缚心身上，她坐正了身体，冷清的声音不掺杂一丝情绪，“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弟子？”
“我想收你为徒。”安缚心直截了当的回答，经过这半月磨合，她已经摸清了冷昭的脾气加上她看过冷昭的记忆，现在冷昭在她的眼中就是一本写满字的纸，无论上面新添些什么字她都知晓并掌控着。
“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
“对。”
“你认为我能学会你的一身本领吗？”冷昭目光淡然，像是走神想到了些别的什么事，她眼眸垂下盯着桌上形状各异的糕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安缚心停下摆弄珠子的手，看着冷昭，面上多了几分严肃认真，“不能。”
这两个字差点让冷昭笑出声，一个拥有一身本领的人收弟子不是为了将自己的本领传承下去，那她为什么要收徒？
她想起这半月来的相处，二人保持着微妙的和谐，她只是因安缚心救她所以听她的话跟着她。每当她看到安缚心的那张漂亮脸蛋上的温和笑容时，她总觉得这人像庙宇中的神像一样亲切又冰冷。
亲切是因为她总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她救了她承诺不会伤害她。冰冷是因为她觉得那笑容太过刻意，一块石头被雕琢成平易近人的神仙样子，本质却还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就像现在一样，神态平静，眼神温和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冷昭。
冷昭在她的注视下逐渐移开目光，看着桌上的糕点，气势减弱，“我有别的选择吗？”问出这句话时她有些期待，期待这位救过她性命的神秘女子能放过她，让她离开。
抬眼却看到女子勾起的嘴角和冰冷的眼神，她心脏一沉，再无半点期待。
“走吧，南溪的妖还剩下一个你没见过，这麽久了我们也该去拜访一下它。”她拿着手串挥了挥手将桌上糕点尽数收入囊中，自顾离去。
冷昭在她走后陡然塌了肩膀，她紧闭双眼，良久，认命般的扶着桌子站起来追随安缚心的身影。
安缚心说的最后一只妖，藏身于民居巷尾，在一处坍塌的民居中她见到了一只“老鼠”。
瘦小佝偻着身材，披着破布，背着竹篓。双手握着竹竿支撑着它的身体，握在竹竿上的手只有四根干枯细长的手指，脚趾也是枯瘦细长。
藏在破布条下的头颅在它说话话不经意间抬头时让冷昭看清了它的样子，是一颗硕大的老鼠头，这就是只站着走路披着破布伪装成人的大老鼠。
“啊——，绛晴仙子啊，我活了五百年，听过南溪妖王和她身边那只只会拍马屁的狐狸精，还有新来的两只大妖，就是没听说过南溪有什么绛晴仙子。”老鼠的嘴巴一张一合，重复的说道：“南溪五百年来没有什么绛晴仙子。”
冷昭站在她身后，低头看见她原本把手串当作念珠摆弄的手停了下来。在老鼠说出那句话后，她突然沉默不语身上的气息变得危险起来。冷昭不安的后退和安缚心保持距离。
老鼠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边退后一边改口说，“也许是我记错了，你说有就有，你说你在南溪修行八百年你就是...”跑进坍塌的民居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呵，女子低头笑着，她转过身来看向戒备她的冷昭笑着问道:“我很吓人吗，它为什么要跑？”
冷昭攥紧双手，她很想去摸自己的腰间，那里以前一直别着一把短刀，供她防身杀人，可惜在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丢掉了。
她笑着，眉眼弯弯的，像是发自内心的在笑，因为那只逃跑老鼠的举动逗笑了她还是气氛压抑想缓解一下。
冷昭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发笑，但她知道刚才安缚心身上散发的杀气的是真实存在的，如果那只老鼠不改口那么冷昭将有机会见识到仙子的杀人方式。用刀还是剑？也许她只需要挥挥手，那只活了五百年的老鼠就会连渣子都不剩。
安缚心收敛了笑容神态一如往常的温和，平易近人，她走到冷昭身侧靠近她的耳畔，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现在有些嫉妒那只老鼠，至少那只老鼠逃掉了，而她却要和这位表里不一仙子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