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穿过树影幢幢，在凝雾朦胧的雕花玻璃上流连过光纹，刺破黝黑寂清的森森寒意，伏在碎裂出伤口和细纹的瓦多雕像身躯之上。

离最后期限只剩不到24小时的这个晚上，很多人都没有睡着。

在田铭所得到的线索中，最有问题的无疑是盖洛普——他状态不佳，问话时候的表述前后矛盾，自身吸食过度致幻品导致身体产生神经性抽搐，同样具有神志不清、对那天晚间发生的事情记忆模糊等症状。

最关键的是，他主动认了罪。

「是的，是我做的。......他们的项目是即时检验，如若投放成为各大重要场所的安检内容之一，肯定对我们“白夜飞行”等产品的销量产生重大的打击啊。」

「这，几毫克也算过量？你可以去查条文啊，就算拿到司理院去审，这也是正常误差......他们做的精度太高，最新版条文规定的都只到小数点后三位，他们投入十几年的时间就为了做到四位，这有什么意义吗......」

「本来说好的这个数字，谁知道他临时改口。我们近期也很难的，研发投入生产哪里都要钱，我只想和他压个价而已。」

「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就拽了下他的领结......是，我是记不清了，但他真的是莫名其妙自己倒下去的，我更不可能给他用药！你知道这一瓶东西多少钱么？你知道地下多少人为了抢购这点东西能在□□场连赌三夜吗？」

「我说了啊，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他真的是自己倒下去的！......对，也是我，不是......那他倒在我房间里，我就这样不管了？我肯定得处理啊。我说了，后面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了。」

......

他的供词加上李清欢的旁证，以及盖洛普本身所携带的药粉样品......纵使证据不足，还有许多无法说通的疑点，此案也必须有个交代，就算是错误的结论也好。

毕竟田铭现在等不起完善的证据链。他只想要一个值得怀疑和深入调查的“犯罪嫌疑人”，佐以一套和能够避免自己引咎卸任的说辞。

被封锁在自己房间内的盖洛普也睡不着。

不是因为他的无辜蒙冤。

而是因为他装了三天，终于被得偿所愿地绳之以法了——

这两天他一闭眼，就是李华德吊在那里朝着他露着白牙阴森森地笑，他的牙龈是那样的红，像是饱满的熟透的果肉，散发出无处不在的糜烂腥味。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但等他从时断时续的片段式记忆中抽身清醒时，就看到自己手里抓着李华德鲜黄色的领带，下头坠着的是他了无生机的灰白色头颅，往后仰吊的样子像极了牵拉细藤的最重的那颗果实。

那个时候，盖洛普感受到了自己手臂的抖动，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拽着的是一个人全部的重量，他知道自己只要松开手，这个人就会真正变成一具倒在地上的死人。

体内来不及挥散的药效在肾上腺素和视觉的刺激下将害怕与惊恐的情绪扭曲成了兴奋，那是一种全身的细胞尝到此身从未感受过的味道的兴奋。所以他没有呼救，也没有松手，而是放平了他的头、抓住了他的两条腿、打开门，将尸体缓慢地拖出了自己的房间。

李华德的领带像一条萎缩的脐带，拖在软和的地毯上，赘在他恋恋不舍的双手之间。他的眼瞳翻在头顶上，左边那只盯着每一道后退的漆黑门缝，右边那只望着高高的层顶，然后看到了洒在堂顶的轻柔月光。

他看到自己的耳朵之上是树枝的阴影，黑色的枝叶剪影上是冰凉的金属窗框，比繁复花纹还高的，是石头雕刻的瓦多像。

最后，他的世界旋转、上升、窒息。

而后坠落。

这一夜也并不平静。

江月辞带着预先设计好的说辞敲开了盖洛普的门；左领漫的名片被写上了咖啡厅邀约塞进了门缝；沈思思找到田铭交出那枚弹壳，将自己对江月辞的“怀疑”一一道出，随后他们绕开东篁紫竹的眼线，进入了李华德死前所住的房间......

在这晚间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立刻传到东篁总长的耳边。

*

垒区穹顶月落星沉，东方大酒店的时间也来到了第四天的早晨。今天是破案的最后期限，当夜就要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但至少此刻大家都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准时来了这最后一次面谈会现场报道。

作为引资的最后一次机会，东篁紫竹无比重视，决定亲自同人谈话。可在这大厅中却缺了一个人——冯翊。

一般来说，不论自己态度如何，在官方场合下的表面功夫总归要做足。所以当章远山发觉冯翊并没有出席的时候，便黑着脸派人去找，却被田铭的下属给出“人就在房内，既然没有出事，也没必要非要人到场吧”的回复。

毕竟案件还没收尾，田铭还是此事名义上的负责人，东篁紫竹并不好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为了这件事发作，只得把这事暂且忍了下来。

让他没有强硬要求冯翊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左领漫一来到现场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地同他聊起了投资事宜。

“这是我昨晚临时拟的合同，按照上次说过的比例，补充条款在第十五页。”

她把文件夹递给章远山，吹了吹从杯装咖啡中冒出的热气，小口啜饮。

章远山一一看过条款，发觉她填写的预计投资金额直接给到最高档，且没有修改原定的股份比例。合同主要修改的是尽职调查和赔偿部分。

虽有疑惑，但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章远山请示过东篁紫竹，也就在合同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冯翊那边......他看向江月辞——

没事，今天还有一场大戏。等演出结束，冯翊早晚会同意的。

......

“东西给出去了？”

看迟到的李清欢从门缝中悄悄探进头，林墨伸手替他拉开门，低声问道。

“放心吧，今天之内一定送到！”李清欢语气笃定，缩着身子挪进会场，给自己找了个不引入注目的角落坐下。

......

借着餐车驶过的角度，一包蓝色纸袋装的纸质材料被遮掩着塞到江月辞怀中。

“还真被你们说中了，”沈思思脱下外套挽在臂间，打了个哈欠往墙壁夹角一靠，“你们要的东西算是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吧。”

窗外天色带着阴霾，江月辞注视着一颗雪粒如白晶花般徐徐飘落在窗沿，抬手挂上扣锁。

今年的冬天，实在是有些长了。

“差不多？那是还缺什么？”沈思思犹带不解。

江月辞背对窗外阴云风雪而立，目光微凝于会场中扫视过一圈，手指搭在椅背上轻点。

“还缺一个人。一个......能左右当下时局的人。”

*

时至下午，田铭步履匆匆推开议事厅大门而入，跟在后头的副手押着盖洛普，将这位嫌疑犯也一并带到了现场。

紧随而来的还有冯翊，她今天裹着一件更厚的长款毛边亮粉色大衣，带着一身干燥寒冷的雪气迟到着冲进未关闭的门，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衣摆绊倒。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的说明会就此开始吧。”

田铭接过副手传上来的报告，根据时间顺序和证言证物重新梳理了一遍剧情。大抵也就是将盖洛普与死者的利益冲突、精神状态受药物影响的客观条件和嫌犯自述的作案内容原封不动地做了个总结。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案子就要这么以一个表演性质的结论暂时敲定时，田铭却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人。

“以上的这些，是我们今天凌晨之前的结论。但是我们在半个小时前的最后一次例行谈话中，从盖洛普口中得到了另一条线索：他说，自己曾在开门迎接死者进入自己房间谈判前，于楼道中看见过江月辞鬼鬼祟祟的行动踪迹。”

“噗嗤”，听到田铭严肃地拿出这一番可笑的内容当做关键信息，左领漫直接讽刺道：

“一个嫌犯的话都能当证词？田局长想在最终期限内结案我们都能理解，但是这么说，可真的是把大家当傻子吧？”

更何况“鬼鬼祟祟”这个词，哪里和江月辞沾边？就连章远山听到这话，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的尴尬。

“断案当然也要讲证据。”田铭没有在乎左领漫的嘲讽，接过了一个塑封袋放到桌上。

“这是沈部长交给我的东西，已经查验过了，确认这被击发的子弹属于江组长。弹头嵌入了石块中一时无法取出，但这并不是难事，只要把东西运回总部，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到田铭的这一番控诉，直面自己留在现场的所谓证据，江月辞却表现出了异乎常人的平静。她半低着头微微挑起嘴角，毫无一点“杀人犯”的自觉，反而从盘子里摸混合口味的巧克力吃。

......然后好像是被腻到了，她把盘子默默推到了左手侧。

“只有这些？”她不在意道。

“自然不止，”田铭双手交叉，沉着提出另一桩事：“我的下属告诉我，几位前两天在聊天中‘无意间’提到说，在场的有好几人都带了枪。不知道是否都带在身上？”

在他的要求下，江月辞、沈思思、左领漫、章远山、东篁紫竹的四支手/枪全部被摆在了桌上。左领漫携带的最为特殊，那是纯白色陶瓷质地的迷你型号，小而沉；沈思思的带的是通用型号，就是市场上最容易获取的一款，仿的是早期官方的样式，子弹填满并无缺少。

田铭最后停在了江月辞的枪之前。他戴上橡胶手套，仔细观察过那枪的夹缝，而后用笃信的语气问：

“听闻那天晚上，东篁上校在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请问上校，药剂的修复时间，最久要几小时？”

“短则三小时，最长不过五小时。”

章远山抢先一步替东篁紫竹回答道。

田铭点点头，做出了然的神情。他端起那把枪，在灯光下扫过枪膛的角落，紧盯着那一抹卡在缝隙间的铁锈红色。

“五小时......我记得死者的死亡时间正是凌晨三点前后，离江组长受伤的时间，正巧还不到五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预告！接下来几章准备进大场面，再过十章左右会走到感情线，也会出现咱们期待已久的、两人的过去之事

另外我好像一直不太会玩营养液那个自动感谢的设置...待我过两天摸索一下，因为是存稿所以每次都要手动改半天（哭）。总之今天手动感谢为我投了10瓶营养液的图南小天使，祝你生活顺心事业up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