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后的第三天，一个任谁也想不到的人空降了东方大酒店。
正值案件侦破的过程中，本当是防范最为严苛的时候，但这个人的出现，从上到下无一人有异议。甚至于当听闻这个消息之时，每个人都难以置信地多次确认了消息的来源。
直到那架轮椅被十余人盾包围，拥趸着推至会议室的最前方；而剩余包括田铭在内的、如今还留在东方大饭店内的所有人，全部聚集围绕在他的十米距离处时，他们的震惊才敢真正表现出来。
坐在轮椅中的男人着一身老式军服，剪裁笔挺合身，红章却稍有褪色，数枚金色的勋表带扣直将年代别在身上。他脸上刻印般的皱纹彰显出他已不再年轻，坐在那里却不显老态，光是坐着便用气势压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东篁紫竹即便带伤也出现在了厅内，穿着最正式的一套服装，低头站在了最中央。
在这样的场景中，虽此前并未亲眼见过，林墨依然迅速定位出了他的身份——
当今垒区的最高负责人，地下部门的总长，东篁紫竹的父亲，东篁明。
*
“昨天发生的事，我了解到了。”
他正言厉色，将短短的字句说得掷地有声。
“田局长，是否有信心在明天结案？”
被点名的田铭上前两步，头刚想抬起来又恭敬地点回去：
“明天结案......自然可以，管理局会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句话一看就是提前打过草稿的“标答”，只是太过客套，从态度到措辞都有可指摘之处。
林墨原以为总长会评点几句，却见他对田铭的话并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在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两秒后道：
“在安全防卫方面，相信在此之前各方都已经采取了措施，也很重视。那么这起案件是如何作的、是为了什么作的、得到了多少效果，就比‘是谁作的’更为关键。”
东篁总长点到为止，自然搭在膝上的右手两根手指以微小的幅度轻轻一摆，身后的护卫便训练有素地护着东篁总长离开。
没有人敢问他是要此处等待结果，还是短暂露面后就要回到地下。事实上自上周的刺杀事件曝出后，就无人觉得总长会离开地下、离开机关和专员的保护，甚至来到地上、亲自进入“凶案现场”。
这起案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会让总长在如此处境下仍旧亲临现场？
其他人对总长的出现感到意外实属正常，毕竟父亲的动向不可能广而告之。
但今天，就连自己都没有听到风声......
东篁紫竹站在门外重复检查着自己的着装与仪表，皮革手套摩擦出干燥的沙音。
“进来。”浑厚的声音自屋内传出，穿透了这扇算不得轻的房门。
“父亲。”
东篁紫竹在总长面前站定，眼睛以固定向下的角度为落点，停在总长那双皮鞋的鞋尖。
像惯常一样，东篁明先是同这位内管部的年轻上校聊了不少寻常的公务内容，从最新的财/政政/策说到各企业今年的布局规划。东篁紫竹也都一一作答。
常规的寒暄完毕，也意味着这次特殊的谈话即将进入正题。
“你把事情办砸了。”
东篁明俯下腰，像所有对孩子失望的长辈一样叹了口气，而后抬手抽出轮椅侧边的金属拐棍，支在自己身前。
“旭日集团的收购引资，最关键的一步在你手上失败了。”
“你不该不知道，这事关部门上下多少利益。”
拐棍敲在地上，坚硬的质地撞出闷闷的声响。
东篁紫竹紧绷着肩背悉听总长的不满，分毫不敢反驳。李华德本该在约定好的时间假死，这“假死”却成了“真死”，不止坏了他所筹备的“招商宣传”，更凭空出现了一个本不该有的“凶手”惹来了对自己的调查。
这次旭日集团的招商不止是扩大投资这么简单，拓特生物作为旭日的意向被收购方，负责人在招商会上死亡更是会引发难以计数的连锁反应。不说远的，如果这次不能完成招商任务，那么旭日积压多年的财务亏空、医药部门难以批复的经费、甚至地下财/政部门......
“父亲，我......fan-β的初代实验体就在这里，还可以让她代替李华德，完成表演。”
“啪！”拐棍金属的尾端重重挥上了东篁紫竹的半侧脸，他的头被这力道甩得猛然一偏，军帽翻落在地。
“休要辩解！”
总长严辞训斥道。他情绪太过激动，急促喘息两声过后，再度举起拐棍的手克制着颤抖。棍末划过东篁紫竹泛着红紫的脸侧伤痕，挑进他扣严的挺括衣领，用弹出的钢制刀刃割开了领口。
“江，月，辞？”总长看着自己儿子身上透着星点红色的纱布，唯带残忍地说：
“欲用人，必先养人；欲养人，必先肃己。我八年前给了你安管部部长之位，现在倒连一个自小收来的人都管不住了，你不仅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娘。”
他听见自己的父亲提起从前的事，暗忍的愤忿不甘地在呼吸间翻涌，但钢刃带着威势缓缓下压，东篁紫竹脊背挺直双拳紧握，仍是在总长的冷眼中朝向轮椅屈膝跪下。
轮椅中的人端坐着垂落目光，居高临下捏起跪在自己脚边的人的那张脸，用亲近如慈父的眼神来回端详，中间又泛着混杂的冷意，仿若是在把玩一件有趣又轻贱的玩偶：
“你的发色淡了，不像她了......”
东篁明抓起一把他黑色的发丝，掠视到里头掺杂着原原本本的金褐色，态度愈显强硬：
“你的眼睛，曾经是那么像你的母亲。尹紫竹，紫竹......我把她的名字赐给你，是为了让这个名字和你一起陪在我身边，不是让你学习她的背叛和自私。”
狂热而扭曲的情感绝望地灌注在跪着那人的身上，像是砸进了一滩腐败多年的死水。东篁明眼神怔怔，陷入往昔尚未老去时候的回忆。不自觉地，他收回手，按住了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甚至连余痛都无法感觉的膝盖。
“做好你该做的......我只要结果。改选流程即刻就要开始，我不允许旭日集团和医药部门的现金流在此时出现任何问题。”
“是，父亲。”
东篁紫竹仰头尊敬地答，眼睛却向下遮盖住难以掩饰的厌恶。
*
轮椅在地毯上压出泛灰的两道印迹，撵动地面的刮擦声顺着门廊向外延伸，东篁明在墙边看见了等在此处的江月辞。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与暗纹墙面的衔接处，右脚反支踩在墙壁靠下的位置，偏头看向总长时浑然一幅不在意的姿态。
东篁明少见地没有维持他素来的威压，对她“僭越”的眼神一笑置之。只是在经过江月辞后，总长背对着她，用带着疲态的嗓音留下一个问句：
“如果拿你和紫竹相比，你觉得谁更衷心？”
虽然这么问了，但总长似乎并没有听她想法的意思，径自沿着走廊远去。
“衷心......吗，那要看对谁了。”
江月辞轻轻笑了一声。
轮椅声逐渐隐去，她听见身后的门被拨开。她回头，正看见东篁紫竹推门而出。
低气压从他压得极低的帽檐下弥散开去，狼狈的姿态不消看都能揣度一二。江月辞方才自然听到了里面发生的事——她也正是为此而来的。
“总长希望旭日集团能完成融资，可惜你原定的主角提前退场了。”
她作为离fan-β最近的人，原本就对东篁紫竹想做的事有些猜测，现在更是几乎能确定他们原本的计划。
“你现在需要一个新的‘死者’，所以你，想到了我。”
东篁紫竹倏地从帽檐下方斜出一道视线，肿胀的红印也随之暴露在光下，他用阴毒的眼神咬住江月辞平静的脸，而后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扬起手——
“我可是来帮忙的，为您分忧是我该做的事。”
江月辞撑起手臂，毫无负担地就挡住了那只看不清形势的手。她身子甚至没有晃动，一抬眼皮淡淡说：
“我猜那晚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由于此前拓特生物在审批评定中碍了旭日集团的事，所以我早早谋划着要找机会给他们一个教训。凌晨勒死李华德的，是我；对他下药的，也可以是我。”
江月辞说话间见东篁紫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也有了分寸：“总之，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田铭认罪，你只要‘杀死’我，再让我被fan-β救活......你想要的效果就达成了。”
东篁紫竹脖子上青筋鼓动，他僵硬地张开嘴，挤出几个字：
“你，那晚是怎么行动的？”
“你和我的房间在同侧，你是怎么做的，我就是怎么做的，”
江月辞嘴角挑起嘲谑的笑意。
“比如，那个违禁的致幻药物，你是怎么带进来的？”
【离查出真相还剩62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尹紫竹的故事之后还会写，也是个很有性格的大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