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头都没抬的沈思思。她头发用皮筋紧紧扎着，鼻梁上架个半框眼镜，手正扒在临时电脑的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一看就是在敲那紧赶慢赶的研究报告。
“枪？在座的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带了枪，还要我一个个报吗？”江月辞冷笑一声。
林墨左右看了看，注意到不止一两个人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就数子/弹啊，”沈思思毫不讲情面，“你那小型枪配的是六颗子/弹吧。现在把弹匣褪了，要是能出来五颗以上，就是我说错了。”
“满匣的子弹，可以是凶手多带了一枚进来，或者提前上了膛；不满的子弹，也可能是之前在别处用掉了。”左领漫慵懒地伏在桌上，用披肩垫着脑袋打了个呵欠。
沈思思拧起了眉，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拉门的摩擦声打断了。
“东篁上校，烦请移步。”
副手再度出现，送出李清欢的同时又带走一人。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两人身上。本就举止紧张的李清欢这回表现地更加明显了。他双手放在胸口，手指不断互相摩擦做着缓解自身焦虑的小动作，下巴紧绷。
看他这个样子，确实和单纯被吓到不太一样。林墨记得在地洞内时，李清欢虽谈不上“勇猛”“无畏”，但绝对不至于到这种看到血和尸体就吓成这样的地步。
显然和她持有同样怀疑的人并不在少数。这回直到李清欢落座，都没有人再发话，几乎是默认了在等待他说出点什么“出乎想象”的料。
结果，李清欢盯着自己快被撕出血的指甲，开口道：
“我昨晚，其实一直没睡着......我在写论文，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有......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在我这一侧。”
按照李清欢的说法，由于昨晚失眠，所以他几乎一整晚没怎么睡着。半夜他先是听到了自己这一侧的开门声、关门声，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听到右侧传来了硬物砸地的碰撞声——非常轻，若不是他一直惊恐地注意着动静，一定会错过。
如此，在又迟疑了十几分钟后，才决定去现场一探究竟。
这就是他发现尸体的过程。
按照时间线上来说，如果李清欢确实一整晚没睡且并无说谎，那么“硬物砸地的碰撞声”就该是雕像被击碎发出的动静。而那开门声，映照的要么是凶手，要么就是知情者。
“你这个小子是哪里来的？你和这个场合可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要来东方大酒店，为什么还要留宿？”
盖洛普显然有些着急——李清欢的房间左侧，除了对门的死者，就只有沈思思和自己两个人。
沈思思的反应则全然不同。
“你说听到了开门和关门声，那我问你，是一共两声？”她捉着字眼问道。
“我......我不知道是开门还是关门，只是听到了两下，”李清欢说话还有些抖索，“应该是两下，我躺在床上听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什么......但我真的确定听到了，至少两声！”
沈思思若有所悟，然后有些突兀地笑了一声。被审视的眼光扫过后，她说：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有右半区的人走到左侧，进入李华德的门内杀人，再把尸体拖出来，关门。那也是两下。”
她的眼睛明晃晃看着江月辞和林墨的方向，叫林墨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个沈部长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们也没有惹到她、也没什么相冲的利益牵扯吧，为何今天在这张桌子上要处处针对她和江月辞？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在一旁侧目的章远山对着李清欢道。
“是不是乱说，都要听田局长的。”
林墨实在是听不下去，这群人就像是每句话都不过脑子，但由于过分夹枪带棒，又显得每句话都饱含了有预谋的深意。哪些话是真心的，哪些话是表演，至少此刻还不好分辨。
“呵，终于肯开口了？我还以为你一句话都不会说呢，”章远山说，“我可提醒大家一下，昨晚尸体上可不止勒痕，凶手也可能不只有一个。”
“想栽赃的话，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江月辞冷冷道。
“就是，一个个的都开始乱咬人了是吧？心虚啊，”冯翊早忍不住了，发火道，“在这里话里有话，我看你个老东西最像凶手！下一步是不是要说所有人都是凶手了啊？左理事，你觉着呢？”
她说到激动，伸手扯上了左领漫的披肩——应该是想扯她的衣服——结果把人从梦中勒醒了。
“咳咳......”
拍开那只胡抓的手，左领漫无奈地挣开自己迷迷糊糊的眼：
“对啊，唔......说不定我们就是凶手。”
说了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她脑袋一沉，又睡过去了。
好嘛，得！没一个正常的。冯翊翻了个白眼，觉得这里一个赛一个脑子有问题。
这场胡乱推理的闹剧终归还是因为太过吵闹影响到笔录而被制止了。谁和谁是一伙的，谁在替谁打掩护，谁的状态不正常，谁的动机藏在话里......虽然看起来桌上的众人安静和谐了下来，可谁知道每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
晚上八点。
田铭做笔录的时间超出了预计不少，所以等到后面，也就让已经配合完毕的人先行回房间。
而在江月辞与林墨两人相继回到房间后不久，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江月辞迅速反应过来，在门口凝神听音，手也扶上了腰侧手枪。
她给林墨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默数着“3 2 1”，打开门。
“！”
谁知竟是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李清欢，你来是......？”
林墨有些疑惑，但还是示意江月辞外头安全，可以放下枪了。
结果下一秒，一个叫人直冒冷汗的东西就出现在了李清欢苍白的手心中。
“我想来找你们谈谈。”李清欢故作镇静道。
看到他举着的东西，江月辞条件反射般就将枪上了膛——
只因此刻位于李清欢手心里的，是她昨晚遗留在现场，又莫名消失了的那个弹壳。
*
李清欢被“请”着坐到了客厅沙发中央，林墨和江月辞刚好能一左一右围在他两边。
他掂起那子弹，小心翼翼放到茶几上，表示自己的立场：
“我，我拿着弹壳来找你们，是因为我相信你们......而且不知道这些话应该给谁说。”
他瞧了瞧身边两人严肃的神色，反倒意外地不那么紧张，表述也逐渐流畅起来了：
“我想说，在刚才的证词上，我说谎了。其实我第一个听到的不是3:30的开门声，而是更之前......”
[时间：2月11日，凌晨2:50]
对于李清欢来说，今天本该是个享受舒适大床房的日子。他想象着自己可以美滋滋试用高档浴缸、叫两瓶免费红酒、再用姑姑的名字赊下一笔享用消夜的帐。
但美梦最易碎，他还没展开自己完美计划中的夜生活，就被自己那位许久不见的干姨抓去耳提面命了好一阵子，教育自己爹妈没得早，就更要早点长大，不能再任性着地上地下到处跑，如此云云......
他左耳进右耳出，只管眼睛盯鞋尖连声喊“是是是”，也还是被毁了好心情，回房间后愣是在床上躺了半宿都没睡着。
终于，在一片漆黑里数丢了第671只羊的李清欢烦躁地一掀被子，拍开顶灯，揉着脑袋骂骂咧咧：
睡什么睡！不睡了！
他踩着两只反掉的拖鞋，背着一片暴躁的阴云就晃进了卫生间。
把事情解决完，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正当李清欢觉得自己现在这眼花头晕的状态有机会沾枕头就着，准备带着这股劲儿去梦里和自己的佳肴再续前缘时，就听到自己背后，好像传来了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本不想理会，可那声音就像粗糙的料子摩擦地毯，卡顿着一时轻、一时重，越来越明显......
嚓——
嚓——
哐！
笨重的东西像是运送中出现了小失误，撞上了他的门。
这下也把伏在房门上偷听的李清欢吓了个不轻。
大半夜在楼道里悉悉索索，拖东西？
他联想到了无数文艺作品里恐怖的画面，身上汗毛耸立，寒意一路从双手窜到头顶。
但越是在这样害怕的时刻，人就确实难以说服自己转换注意力......
所以他的眼睛挪到了猫眼前。先是紧紧眯着，然后再一点点睁开，透过那有做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向外看——
什么都没有。
声音也没有了。
他保持着那个趴在门上的姿势，感觉自己像是等了许久。他几乎都要确认了，那外面的人和东西就是凭空消失了！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在地上爬呢？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浑身一颤，控制不住地就往底下瞟。
但当他看到门缝下那一道幽深又安静的黑暗时，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他不该忘记的事情：
他今夜房里的灯，从始至终都是亮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