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尸体吊在两侧人群之间，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林墨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恰好能躲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观察每个人不同的神色。

李清欢坐在地上恐慌不安，像是撞见尸体的第一人，但此时是凌晨4点刚过，他为什么会发现现场？

东篁和章远山的房间都在右侧，他们跟着冯翊的脚步同时看到情况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情：章远山搓着双手，是焦虑和烦躁的表现。东篁不仅脸色不好，还嘴角下压、眉眼低沉，反而隐约显得愤怒。

沈思思无比镇定，与对面带着无助无处张望的冯翊完全是两副模样。甚至她还隐约藏着一张掩饰不住的笑脸，仿若写着两个字：“活该。”

而自己身边的江月辞......虽然表面看上去毫无可怀疑的错处，但她出门时留意到了那机关线头——显然是有人出门时刻意摘除过又匆匆还原的。

光看出现在这现场的、二层的达官贵人们脸上表情千状万态，就知他们心里藏着的秘密和诡计可是不小......看来准备在东方大酒店这场舞台上做演出的，不只有她和江月辞。

想到这里，林墨的情绪又凝重了几分。

在她观察着众人之时，旁人也没有闲着。

在今晚能出现在这二楼的，都不是小角色，总归见过风浪。特别是在有东篁这个“总长代言人”的压阵下，基本上没过几分钟，在场的人也就接受了现在的情势——

由于东方大酒店的安检措施与门票设置，一楼无房的宾客皆在凌晨前便离开了场地；其余侍从、厨师之类闲杂人等都住在后，与正楼有数道保险门向隔；为保安全，一楼与二楼的间这唯一一个装饰性楼梯口也彻夜有轮值人员和警戒装置把守。

换言之，现在这起命案，最有嫌疑的便是他们几个人。

凶手或许就藏在现场这九个人之中。

*

发现命案后，普遍来说大多数人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通讯装置，翻到紧急通讯界面拨出管理局的号码。

但这次不同。

因为死的是与地下关系密切的人，是出席在宣讲会台前的演讲者之一，是拓特生物目前最大的话事人——斐卡.A.李华德。

最终拍板的还是东篁紫竹。他第一时间叫来了自己的私人护卫，让人给管理局的局长去了个秘密通讯，而后派人对今夜在酒店中的所有人员下达禁闭令，同时命在场的众人不许离开、不许向外传话，防止此事外泄。

这不难理解，接触了一段时间地下的林墨自然明白其中含义：这不仅是为了防止内部的嫌疑人滋事，更是防止外部听到流言后发生动乱。

毕竟前不久她的朋友梁鹿才闹出“刺杀未遂在逃”的罪名，现在若是再出同类的事，怕是在场好几个人的位子都要保不住了。

总之，现场就这么被迅速控制住了。在等待田铭局长带人赶来现场作处理的时间里，在场的众人无一人敢动——

一是怕破坏现场，二是怕在这么敏/感的时刻，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让自己在这扑朔迷离的案件中多惹一把火上身。

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对的。

“诸位，初步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斐卡.A.李华德，男性，37岁，为拓特生物发言人，意外死亡，死因为缢吊，初步判断为意外死亡，系凶杀案。”

田铭是被一通急迅唤来的，虽然作为管理局的局长他处理这类扰人清梦的突发事件也不是一两次了，但这次光是“秘密须知”就聊了十分钟，在他听清楚这事涉及的各方势力后，更是咬着牙刷在床边呆坐了好一会儿。

这件事，处理得好，没有奖金和功勋；处理得不好，得扒衣服辞职；但要是处理得“太好”......估计他也就没命看第二眼太阳了。

所以此时，田铭拿着法医现场使用纸笔写的鉴定书，却是有一种捧着自己遗书和人头的错觉。

“颈部共有两道伤，一道为宽2.73CM，长7.22CM的淤伤，力道极轻，为生前所致。另一道为致死伤，形态与领带相符，出现机械性窒息等状。凶手应为以一个向上的角度勒晕死者后又将其悬挂至楼梯，死者最终因重力导致颈椎断裂。

另，死者体内检测中一种毒物，过量会引发抽搐、幻觉等症状，与面部神态表现一致，具体的毒理检测报告需要等12小时才能出结果。此外，现场发现弹痕，详细数据正在同步检测中。”

此话一出，直接让本就古怪的案件更密布上浓浓阴云。此案非自然死亡，这是明眼可见的，但在其中犹为关键的就是那三处动手的痕迹。

这脖子上的伤或许还能解释，比如凶手第一次作案，手生才留下了两道勒痕；可那毒物又是怎么回事？是凶手的障眼法、双重保险，还是说这案件不止一个凶手？

“监控呢？”东篁脸色阴地煞白，坐在旁侧的一张椅子上道。

“报告，”从走廊尽头跑来的哨员喘着气答，“......报告，监控查询过了，从凌晨1时28分起，二楼所有的监控装置全部被人为调过了角度，没有录制到有效信息。负责中控台值日的是何永，和排班备份文件内的信息一致，我们到屋内时发现他已经死亡。是中毒症状，和死者李华德状态相似。”

听到这个情况，众人的面色又是一变。很明显，此事确是早有预谋，凶手甚至早买通了值班人员，为今晚的行动做了万全的准备。

“在此案破获前，需要各位‘嫌疑人’配合侦查，请随我去管理局走一趟。”

——田铭把这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嚼了几遍，碾碎了字句左拼右扯，还是不知该如何开这口。让他把自己平级的几位上校全部关进管理局？他还没疯。

其实像这种牵扯甚广的“案件”，以前也并非没有先例，但一般而言，若要往上汇报，最终介入此事的将是纪律纠察组。

在场没有人想和那伙人打交道。相比之下，他们大概宁愿把自己铐进管理局吧......

田铭在心里叹了口憋闷的气。

不好办啊。

“这样吧，”他最后说，“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好请大家跟我走，就烦请各位在酒店多留几天，期间可到其他楼层居住，正常活动。”

“那是多住几天啊？受邀到这来，半夜被这事儿吓一跳，我们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冯翊扯着自己毛领的仿皮草一脸烦躁，“死的又不是官儿。就他那个死相，怕不是自己偷偷带违禁烟，给自己抽出幻觉，自己跳下去的。”

这话一听就毫无逻辑，明显是她不想在这里干耗，也怕自己被当成嫌疑人去审问，才会这么说。

来之前，田铭早就把在场的这九人的信息全部摸了个遍，除了那个叫林墨的小姑娘似乎没怎么听说过之外，和地下有关的那八人的信息基本是烂熟于心。

冯翊这句话里扯出的“违禁烟”，其实暗示的是在场的另一位出席者——盖洛普。他是“无妄”品牌的老板，时下最大的电子烟产业把控者。大名鼎鼎的“白夜飞行”系列就是出自他之手。

由于一些上游原料供应的事宜，盖洛普和死者李华德之间还真就有那么些不大不小的过节，属于平时在饭桌上说尚嫌不够味，却足以在笔录本里头添上一笔。

然而，在田铭的视角里，若是要论动机，在场的人之中盖洛普却是只能排倒数。

“田局长，”东篁这么喊了一声，直接在与田铭的对视中施加压力，“你看，冯女士都这么说了，那你说，我们这些人要等几天？”

田铭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接话。

“四天。四天之内，请负责人给我们一个答复。”

东篁的话就像一击法槌，直接敲在田铭的面子上。

他听懂了，要是自己四天内查不出真相，或者说，不能给出一令这位大人物满意的“破案故事”，那他可就要“负责”了。

他扯松了自己赶着出门时系得过紧的领带，看着那尸体，倒是有种微妙的、感到窒息的共情感。

他在心中苦笑，还是只能听从吩咐安排新住房、拉起二楼警戒线，还清出了间储物室作为自己的谈话间。

在这位调查局局长和自己的部下紧锣密鼓开展调查的时间里，其余人被安排进了三楼普通客房稍作休息，等待谈话。

前一晚大多人都没睡好，但发生了这种事，又有几个人真的能用这个时间来“休息”呢？

*

“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进房间，林墨第一件事就是锁上门、观察有没有监听与监控设备。确认安全后，她直接坦诚地将这话问了出来。

她知道江月辞昨晚有所行动，且江月辞之前也向她透露过，她在这场宣讲会上是有所谓扳倒东篁的计划的。

“计划失败了，”江月辞整理着新搬来的衣物道，“我原打算在昨晚动手，但我半夜到达大厅时，人已经死了。”

林墨诧异地瞪大了眼。

据江月辞回忆，昨晚她带着枪——地下人员可经报备携带限制性武器——准备从右片区去到李华德所在的左片区，准备完成自己的一番行动。

但在经过楼梯时，她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看到左侧的楼梯上赫然挂着一具尸体。

她当下就凑近确认了死者身份，见事情不对，正准备离开，却在现场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我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对方反应不慢，躲过了我的枪。”

发现尸体后，她立刻决定打道回府，结果看到左片区的墙角处有衣角晃动的阴影。在她发觉对面那人时，对方也发现了她。江月辞下意识就举枪射击，却被人逃了。

“那时候大概几点？”林墨问。

“我出门时，是凌晨三点半刚过。”江月辞答。

“那个人影是凶手？”

“不好确定。”

“你说的子弹打在哪里了？要是被查出来，会不会不好解释。虽然监控断了，但半夜打碎雕像这事也很难解释动机......你捡弹壳了吗？”

林墨按着眉心，仔细想象着昨晚江月辞所遇到的场景，试图挖出每一个可能出现问题的细节。

“没有。”江月辞摇头，“当时那枪打在了雕像上，声音太大，我只来得及把子//弹取走。”

没有捡......？

“那刚才，我、你、还有田铭的人，都没有在地上发现弹壳吗？”

【离查出真相还剩89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