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辞......江月辞！”

心慌之下林墨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后退两步半拖半抱勉强撑住了怀中的人，心中的恐慌近乎成了惊惧，从不示弱的江月辞现在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而她的手心下是一片温热濡湿。

她颤抖着又轻声唤了几句江月辞的名字，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没事......”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林墨心里又急又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趁着江月辞还有意识，林墨赶紧扶她到床边坐下，而后蹲在她面前问：

“你受伤了吗？还喝酒了......你喝了多少？想吐的话我陪你去卫生间，还是我去帮你讨点解酒药......”

“放心，我没事，”江月辞撑住一幅故作轻松的表情，努力打开自己因疼痛而试图蜷缩起来的身体，“没有受伤，是fan-β的药效......刚才我可是做了件大事呢，我......呃！”

她终究还是没能敌过五脏六腑翻滚灼烧的痛意，捂着嘴咽下闷哼，就下意识握住膝盖上林墨的手深深俯身。

“江月辞！”林墨慌了神，站起身换了个好发力的姿势揽住了江月辞的肩，好让她可以靠着自己的大腿休息。她的手还被紧紧攥着，仅凭这个力度就能感受到那药效的副作用是一种何等的折磨。

“对不起，”即便在这样的虚弱中，江月辞还自顾自继续说，“解离监狱那件事，我是有私心，但如果你当时不愿意，我一定不会挑动你去；沈思思说的没错，我是个，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或许我做的都还不够好......梁鹿的事给我一点时间，在此事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江月辞闭着眼，眼睫不住地轻颤，额上浮了层细细的薄汗。她一句一顿，鼓动的青筋证明她并不轻松，但她仍然执意道出这番解释。

听到江月辞强撑着就是为了对自己说这些，林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带着酸涩的涨疼和缝隙中隐秘的情绪错落起伏。这人怎么这么傻，自己沾着一身的湿黏，双手都结着未好完全的血痂，竟然回来还想着要先和自己做解释。看着江月辞这个样子，她心中也愈发加倍感受到了难言的闷痛。

“你现在不舒服，需要休息，我们不说了好不好？”

林墨锁着眉，轻拍她的背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在意那些，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可江月辞就算艰难也试图睁眼看她，用气音道：

“以后，东篁就要对我们公开叫板了，虽然我本就打算在这次晚宴上进行动作......无论如何，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你。”

江月辞难耐地喘息两声，眼前黑雾伴着耳鸣飞速扩散。在彻底晕倒在林墨怀中时，内心还回荡着自己站在东篁面前，手握酒杯时闪过的念头：

林墨，对不起。

我知道如果刚才喝下那杯酒，就能暂时保护你。但我也知道，只有砸掉那瓶酒，我才有资格来爱你。

*

用浴室打来的热水擦洗过身子、照顾着江月辞换完新衣服躺下后，林墨才顾得上收拾自己。上床前，她还在床头备了热水和止疼片——虽说普通的药对江月辞实际早已无甚效果，但她还是想至少为她做些什么。

时间来到凌晨一点。

她到门边再次确定了下自己用餐盘和毛巾固定的临时报警装置的稳定性，才关了灯上床。她探手到江月辞那边试了下温度，果然，是意料中的滚烫，叫这轻薄的恒温被褥都生了潮。

她调整了数遍自己的姿势，用手臂支起一点足以透气的被角，才闭眼尝试入睡。但耳边围绕着的喘息声一下轻、一下重，直让她的心情也难以平稳。

最后，她还是将护眼灯调亮了些许，是个可以堪堪照亮床头又不至于扰眠的度。她望着江月辞大半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紧蹙着眉头的脸，又想起之前江月辞在她面前忍疼的模样。

这个人总是太过习惯沉默，就连受伤也总是无声的，于是今天的坦白就显得太过沉重，沉重到林墨觉得自责——如果不是她这两天对江月辞说的那些话，她是否会稍更轻松些？

她是否，是江月辞的另一种负担？

她晃晃脑袋，刚把这过分揣度的念头甩走，名为心疼的感觉就又浮至顶层。

今天分明没有任务，她为什么会使用fan-β？大概率是东篁为了展示“实验体”所以才额外注射了药剂......在地下人的眼里，江月辞是可靠的战力，是展示品，唯独不是她自己。

今天和实验室返程那次，都是自己陪在她身边，那剩余的时间呢？在她们没有相遇的日子里，在无数个难捱的深夜和危险遍布的外头，都是她一个人承受这份痛楚的吗？

一想到这些，林墨就觉得窒息感如影随形，从自己失去的那三个月到她与江月辞不曾见面的两年间，此刻不断提醒着她——自己欠着一笔看不清的债，而对方主动藏起了欠条。

命运似乎总是这样，对认真活着的人开痛苦的玩笑。

在稍显别扭的姿势中，林墨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才在这个寂静又喧嚣的深夜勉强入眠。

她睡得很不安稳，或许是做了噩梦，半梦半醒间像是听到了几人叫嚷和跑动的脚步声。

*

林墨是被一声尖叫声惊醒的。

那声音来自房外，她醒来时惊魂未定，坐在床边喘了两口气平复狂震的心跳，抬头才发现江月辞已起了身。

“你待在这里，我先去看看。”

江月辞披着外套，正蹲在床边穿鞋。她起身时小幅度晃了晃，一向能躲过虫群攻击的她这次却没能躲过林墨伸来的手。

“你别起来......”

林墨一把抓住江月辞的手臂。比起对这人此时身体的担忧，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想证明什么，或者说她有些过于执着地认为：如果这一次不能拦住她，那么以后自己便会永远失去这样的机会。

于是她双手扶着江月辞坐下，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过分苍白的唇，弯下腰替她锁上皮靴边装饰用的金属扣。

蹑步走到门口，她打开可视门铃向外看去——应急灯规律地以波浪纹样照亮昏暗的走廊，门外一片死寂，方才那声尖叫仿佛幻觉。

但她听到了，江月辞也听到了，所以也许现在那一扇扇紧闭的门口，大概也有许多只透过孔洞向外窥视的眼。

这种时候，不宜冒头太早，因此她将手放在把手上，准备随机应变。但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她原本安在门上的临时装置是靠牵动门墙之间角度达到预警效果的，为了固定，她特地抽了地毯上的细线系了个活结。但现在，那线还在，活结却变成了死结。

对着把手末端那截短短的线头，林墨若有所思。

“吧嗒”，拧开门锁的声音轻微拨动了林墨的心口。

有人先坐不住了。

透过小窗口向外看去，只见将门推开了一道缝的是林墨对面左前侧的房间。林墨记得她们此时的房间编号为“菝葜9”①，那扇门上恰好标注的就是她们的前一个序号，“菝葜8”。

自那门缝中探出头的是一个接近中年的女人，没来得及打理的卷发乱着落在睡衣外裹着的大衣上。这门刚开，走廊上的自动灯便一同亮了起来，像守灵时一字排开的长明灯。

冯翊试探的拖鞋方落到地上，仿佛踩中开关般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不只是林墨这边，就见她们右边两侧的房间纷纷打开了门，众人纷纷从里头走了出来。不算巧合，也能说是十分“心有灵犀”了。

在不知情况的前提下，所有人都戒备地左右张望，各自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默认列成一个不远不近的队伍往声音的来处——楼梯口走去。

东方大酒店的布局和其他普通的酒店不同。作为高级的宴请场所，它的住房十分有限，且大部分是固定为一些“常驻人士”预留的。因此二楼这一共13个房间，皆得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才能住下，分为左6间、右7间，中间是环形而上的旋转楼梯与一尊“瓦多”雕像。

这“瓦多”是曾被官方清理过的复来会所信仰的“神”，由于救济会和复来会同宗同源的关系，林墨对此倒是并不陌生。

而当下，这二楼大厅中央靠墙一侧的巨大雕像却碎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痕，数块细碎的大理石残片砸落在地毯上。“瓦多”残破的身躯下，还坐倒着一个人。

林墨瞬间就认出，那是满脸惊恐的李清欢。

从左右两方匆匆赶到的所有人都在这一时刻，顺着李清欢的视线同时看清了，那用数万宝石与花卉围绕装饰而成的旋转扶梯之间，垂下了一个黑影。

那是个眼珠凸起、脸色狰狞的男尸，被一根黑色的领带死死吊在栏杆扶手之间，软塌垂下的手脚随身躯在透明楼梯间轻轻摇摆，仿佛是被神明惩处而吊死的恶鬼，惨死在这众人的注目之下。

最令人心底生寒的，是他脸上竟还挂着一抹神秘而又幸福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①菝葜：在救济会、复来会中流传的一种“神话传说”。据传这世间的末日与复苏是无尽的轮回，有机会破解这一循环的只有13位在灾难中打动了最高神“瓦多”的人类，这13个灵魂通过13株向地心生长的菝葜得以进入轮回，获得新的破局机会。东方大酒店是救济会、复来会当年败落时“义捐”的产物，因此在酒店的各处名称中都有这些“传说”的残余。

②房间号与对应人员：楼梯左侧——【1】无【2】盖洛普【3】沈思思【4】李华德【5】李清欢【6】无；楼梯右侧——【7】无【8】冯翊【9】江月辞/林墨【10】东篁【11】无【12】章远山【13】左领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