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找了个借口蒙混过同学那边,林墨便独自一人绕向酒店后廊。
这酒店外表富丽堂皇,内里也像地下人的习惯那般弯弯绕绕,四通八达。但好处也很明显,比如她此刻想甩开众人注意独自寻找江月辞,倒是十分方便。
循着江月辞离开的方向,她果然在某处无人经过的拐角处找到了自己想寻的身影。但在她将要再往前一步时,竟听到拐角之后传出了另一个不甚熟悉的声音:
“......约在两日后,你觉得如何?”
这人听上去是个30岁出头的女人,声线温润,却又稍显压迫感。
“她是学生,等不了这么久。今晚不行吗?”
“今晚可不太方便,”那人的语气不容置喙,“你想在此处留个人应该不难。”
听到这里,又联想到那张房卡,林墨霎时间便明白了。这是江月辞一直记着要帮她与医药总部的沈思思取得联系,找到自己父母死亡真相的最后一块线索,正在为她谋算。所以这拐角之后的人正是——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顺着那个凌厉的声音,林墨缓步走至江月辞身后,开口道:
“果然是您,医药总部的沈部长,久仰大名。”
见暗处的林墨这突然被自己点出也依旧不卑不亢,沈思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严肃的脸上倒是添了两分柔和。
“你是缪岚和林晓冬的女儿?”
“是。”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一位......不太方便在这里谈起的女人。”
在对方审视自己的同时,林墨也在默默观察着这位沈部长。她穿了件长过膝盖的白大褂,内搭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看打扮正是方才那位中途起身离席之人,似乎是和章远山有些不和。
“我懂了......”沈思思低吟一声,探究的目光投向江月辞,“怪不得你方才和我说,只要我届时压住自己的票,就帮我‘救出’沈易。可惜,你们大概是将某件最关键的事想错了。”
听到这话,林墨怔住了。原来在自己撞见她们之前,她们还讨论了改选投票的事情。
而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江月辞的游说失败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她当年不是为了保住弟弟的生命才将他送入解离监狱,还甘受东篁上校的拿捏?等等,当时沈易提到自己亲姐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沈思思......这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
“难道......沈易是您亲自送进去的?”
这句话有些出格,却是林墨现在唯一能解释通现状的猜测。
“呵呵,这个废物,本事不大气性不小。只是可惜,解离监狱还是太严了,我尚没找到机会灭他的口。”
林墨睁大了眼。
看到她的表情,沈思思嗤笑一声:
“怎么,我就非得为了别人而做部长么?我18岁就提前录进了医药部门,22岁评为地下最年轻杰士,在当年是RAAJ协会主理人、长峰医药周刊创办者、当代的脑信号研究领域第一人,离部长之位只差一个机会。那年医药部门出事时我恰好不在,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被东篁联系上......这种好事,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所以,您一直以来,都是主动站在激进派那边的?”林墨吐出一口浊气,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认知有多错误。
“你这话倒是奇怪,我是联席之一,为何不能主动做选择?”沈思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晚点我还有事,等后天再聊吧。看在过去同窗的份儿上......你父母那事,我倒也确实也有话可以和你说。”
她插着兜往她们来时的方向走去,路过江月辞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恍然道:
“所以她进解离监狱,是你安排的?”
她说的分明是问句,却一点没有等待江月辞回应的意思,自顾自点着头说:“我还想你什么时候做上好人了,这不是也利用了她吗?”
甩下这句话后,沈思思便径直离开了,余站在原地的江月辞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原本对沈思思的这一句话,林墨是可以全当作挑拨离间,就这么一笑而过。但结合来前江月辞对梁鹿之事的反应,恐怕她自己也很难说清,自己心中此刻对她们二人如今所谓的信任与合作关系是否有摇摆。
林墨深吸了一口气,两步绕到江月辞面前,望着她道:
“是她说的那样吗?”
“对不起,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对吗?”
林墨再次发问,这一次她的声量大了许多,因为她看出了江月辞这次也想沉默。
又是这样,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每次都不答,是当她真的什么都不管就愿意追着她跑吗?
林墨一时气极,直接上手抓住江月辞的领子就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她本意没想到真对她如何,却没想到江月辞竟像是压根对她毫不戒备似的,竟被她的力气给拉动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的余光瞟见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另一头。
糟了......
未曾想,江月辞的反应比她更快,直接顺势一手撑住林墨背后的墙,另一手迅疾抬起卡住她的脖子,收紧着往上一提,震声佯怒道:
“你刚才说什么?掂量好你的身份!”
林墨感受到看似她使满了力,实则完全避开了两侧动脉和气管,顿时也明白她的意思,便配合着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谁在哪里?!”
江月辞转头一瞪,来人直接被吼地浑身一颤。那人赶紧埋头倒豆子似的说:
“东篁上校请您去一趟......”
他说的含糊,江月辞倒是听明白了。今天这些人里,不论是谁想找事,她都有九分把握能摆平。说白了,垒区之中只有那个人,是她唯一的麻烦。
“知道了。”
她应下,赶紧给林墨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结果却被那侍者拦了下来。
“要麻烦这位小姐也去一趟,”侍者带着恐惧硬起头皮往下说,“刚才上校特地交代了,说如果您和别人在一起,就要一并请去。”
林墨从江月辞眼中读出了一丝不安。
正在她做好了和江月辞一起前去的准备时,身上却感到向后拉拽的力道。
“我说了,这里就我一个人,”江月辞沉声道,“带路。”
*
“照这么说,这次旭日准备出让27%的股份?”
大厅方桌边,众人聚在一起,翻看着章远山提交的纸质材料。左领漫敲了敲手中的计划案,第一个提出自己的质疑。
单从材料上看,旭日集团去年的盈利额在8000万,估值40亿左右,此时开出的价码是资方以20倍入场,即16亿——27%的股份将以16亿的价格转移到投资方手中。
旭日集团即将推fan-β这一核心产品上线,面对这样的融资需求给到这样的价格,只要是做这一行的都能看出,此时入场倒是让了十分的利好。
只是金融客的身份让她凭直觉怀疑,这其中似乎有些问题。
“自然,左理事为何这么问?”章远山微微弓下腰,脸上松动的皮肉吊起略显逢迎的笑。
“你们说是并购引资,这份估值应当是把这部分体量也算进去了,对吧?”左领漫用自己那穿着烟管裤的长腿勾来凳子,斜坐上吧台椅的侧沿,“这合同中可没有相应的体现,你们估值高,我们的出资就高,但风险也同样更高。”
“这您自然不必担心!我们是规模最大的药企,背后还有那位背书,这么大型的投资会走的又是正规流程,还怕出岔子吗?”章远山有些夸张地摆摆手,嘴上只管让人放心。
听到这样的回答,左领漫似乎并不满意。她筹算的眼光在章远山、李华德和东篁紫竹之间转了一圈,仍旧微笑着选择了暂时沉默。
看这位创昕的大人物熄了火,章远山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另一侧。
“你们这是把合同都拟好了啊,是想这里现场签?难道你们想用这份中间方的调查报告作为最后的尽调?”
冯翊语气浮夸,故意挑起眼角露出一副难堪的表情。与年轻的左理事不同,她当一鑫的主事人已经20余年了,什么阴谋和花招都见识过,这种明显到就差把“忽悠人”三个字写在封面上的方案在她眼皮子下实在是差点意思。
可这旭日又是东篁手下的集团——东篁紫竹是何许人也?他的意思某种程度上便是那位总长的意思,所以这一次的入股,不能轻易签,也不能不签。
“这......”
冯翊的这一句切入太过毒辣,叫章远山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干笑两声,擦了擦额头的汗,眼里带着求助和惶恐瞧向东篁。
只见东篁紫竹一点儿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品了口酒杯中的酒,道:
“唉,这东方大酒店的选品是越来越差了。去找领班,取一对旧区酒庄的红佳娜,一瓶放我房间,还有一瓶......”
他顿了顿,招手在章远山低下的耳边补完了后半句。
等待章远山低眉顺眼离开后,他仍旧对刚才冯翊指出的问题毫无表示,直到剩余人都快不耐烦时,他才再度开口:
“诸位还是没明白啊,能保证在座回报的,不是旭日集团,而是我。”他撑头的左手一下一下点着太阳穴,“正如我们今天实则在谈的,并不是这些纸面上的利益,而是......”
说到此处,东篁紫竹忽然噤声,循着脚步声回头一瞟,却只看到了一个人。
呵,果然。
但他面上未显,只是自顾拍了拍手,道:
“既然我们的江组长就在现场,那我也同大家坦白一点。”
他的下一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东篁抓起了江月辞的手臂,然后抽出了计划案中的一页,用那毛韧又锋利的纸页边缘往她制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处快速地狠划了一道。
滋啦——
“你们猜猜,这样的伤口,要几个小时才能好?”
东篁紫竹眼底含着目空一切的笑,牢牢使着劲的左手甚至切断了因疼痛而出现的细微颤抖。鲜艳的血珠一颗颗从泛白的划痕下整齐挤出,很快凝成血线。
周围眼睁睁看着这幕发生的人中,无一人在此刻接话。他们在各自的位子上都有年头了,知道东篁的脾性,只敢用默不作声作为回应。
“五个小时,这是fan-β可以带给你们的。”
东篁说出了这句仿佛是咒语般的话,叫在场的人全都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从来不准备靠“并购”引资。
他只想靠“fan-β”引资。
“本来是想让你们把这位‘实验体’带走的,毕竟耳闻不如一见。但方才出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取消这个计划。”
他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江月辞,手上粉碎般的力道足以表现他不露于外人的愤怒。
而江月辞任由手上的血珠滚落,在旁人看不到的死角里悄然勾起轻蔑的一笑——她知自己方才让林墨离开已然触了这位的红线,但既然她刚才这么做了,也意味着她完全做好了同这位阴晴不定的上校彻底撕破脸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打,血不能白流,月姐最大的隐忍就是容许“隔页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