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岁末寒霜，迁入新家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在看似冰封的冬日冰层下，一天紧跟着一天流走了。

虽说是同居，林墨实质上能够和江月辞见上面的机会却是寥寥可数。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江月辞几乎成日带着公务在地下度过，在这期间还出了两次独调组例行勘察的外差。

“新室友”被工作纠缠得分身乏术，林墨这一头也不算空闲。

趁着自己大张旗鼓住进了独调组组长的房子，她在家里拍了点照片，做出一幅接近江月辞的暗杀计划颇有成效的样子，特地和乌斯约了个会面。

最后的谈话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料。在她真的表现出自己能够接近江月辞、愿意听从他们的指令行动时，乌斯、或者说东篁总长，反倒没有再紧着催促，而是叫她谨慎行事，等候安排。

东篁总长、王心易、弗斯特这样的人惯于玩弄权术，长袖善舞。伴随而至的也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他们就像那些风险投资人，总愿意把已经掌握的资源放出去，妄图赚回更多。

她大概也能猜出总长在想些什么，不过是看着她今天能混到江月辞身边，就想要明天通过她拿到足以牵制东篁紫竹的证据。

贪婪不是一件坏事，但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块被虎狼环伺的肥肉了。被叮咬、被争抢，意味着“有价值”，那么只要对自己的“价值”利用得当，她也就可以悄然变身为万人簇拥的尼姬①。

她还试图联系过梁鹿，但自从她拿走自己手里那张来自外区的纸张后就再无音讯，她们的通讯频道记录还停留在许久之前那条“折扣券积分得优惠”的转发链接，没有新的消息。

但每年过年时往往都是追风人生意火爆的时候，梁鹿也没有报平安的习惯，玩失踪和突然出现都是家常便饭，所以她并没有过于担心，只是在无人光顾的留言板上写了句“新年快乐”。

除此之外，为保安全，林墨还是更多地待在房内。学期考评结束后，她手上的学习任务少了许多，早已完成的项目也不需要她再操心。

不过于她而言，摆弄那些机械设计和拼装早就融入了日常生活，所以在家闲来无事时她也会拿出零件工具敲敲打打。

比如现在，她正比照着影像记录拼装一只机械鸟——

是预备送给某个人的礼物。

从拟态蜂项目的改进灵感到这一次邀请同住，江月辞数次舍命相护，桩桩件件里都是对她的好，这份“好”远远超过了此刻她们两人客观上应该保持的距离，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想着去戳破这个脆弱的平衡关系。

于公于私，她都常不自觉想向江月辞表达更多，经历也好、情感也罢，最后却总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出口的理由。

是的，她们之间似乎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不是用来说服别人，而是需要骗过自己，仿佛躲在这么一层透明的伪装之下，就能掩盖住彼此无需唇舌就能确认的心意。

如果真的不能再进一步，维持现状便足够，她愿意继续这场心照不宣的表演。比如她手中的机械鸟，可以是她对独调组组长收留自己的“感谢”。

这是她这次所找的理由。

所以此刻，林墨正控制着密封箱内的微型机械臂，往仿制的黑色羽毛喷涂最后一层清漆。然而，手边那播放着参考视频的设备忽然被一条弹出的消息打断——

“我在楼下了，马上到家。”

这九个字浮在屏幕中央，周围还跳动着置顶聊天系统默认的粉红爱心动态特效。很土，但很显眼。

......至少这个瞬间林墨十分感谢它的显眼。

江月辞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眼前闪过一个抱着塑料盒飞冲进卧室的背影。房内随即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墨？”

她关上门，脱下外套换了双拖鞋往里面走，在转角处刚一探头，就听到门落锁的“嘎哒”声。

这家伙......一段时间不见，会藏秘密了。

江月辞笑着摇摇头，也不探究，索性走到桌子边坐下。

等林墨蹑手蹑脚收拾好东西，她对着客厅里的江月辞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回来了？”

江月辞明知这人真正的意思仍旧打趣道：“这里是我家，怎么，我不能回来？......今年独调组的工作差不多都收尾了，接下来几周是年休。”

“年休？”林墨作为一个学生对这种假期安排没什么概念，但她记得，自己父母在她小时候的确会在每年过年时回家住一阵子，那是她每年最期待的时候。

不过在他们被选进那个项目组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地上见过他们了。

“最近各个部门陆续放假，我们这些出外勤的会放得稍早些。我约了点人今晚来家里吃饭，你等会儿有时间吗？需要准备点东西。”

约了点人？林墨有些错愕，如果是部门聚餐的话，自己是不是该避嫌？

江月辞显然从她脸上读出了这点心思，直白道：

“他们是我安排来专程见你的。有些人你见过，剩下的也都是咱们‘自己人’。”

这句话让林墨领悟到了这场聚餐背后的意味。她先前已决定之后要和江月辞并肩而行，那么今晚就是正式与新同伴会面的时刻。

“好，我明白。”

林墨郑重道。

*

当天下午，可能是出于一些对仪式感的追求，江月辞带林墨出门去附近商超线下采购了些食物和装饰。

看着那半车冻干、两箱饮料、一斤蔬菜预制包和比钢砖重的真空大米，林墨十分怀疑这是要吃饭还是要逃难。

不过真到客人陆续进门时，林墨觉得自己对饭菜要浪费的担心实属多余了......

房门一开，她就被走道里乌泱泱的那群人吓得不轻。

“林墨，好久不见啊！”陆霖站在最前头，被挤得差点一头栽进来，“过年了给你们带了点东西，今天我们要叨扰了。”

他提着两个花色喜庆的红盒子迈进客厅，贴着墙边站好把手里东西靠放到角落。

“介绍下，咱们的新伙伴，独调组编外成员，林墨。这里有些人你认识，雷曼，黎风，轻年雪，还有陆霜。”

看到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熟人再次出现在面前，林墨颇有种旧友重逢的欣喜，赶紧招手喊人进屋。

“这位你可能不太熟......夏半安，我们组里最小的成员，现在是环境研读院的学生，未来会入职环境部。”

介绍到他的时候，林墨才注意到在一群高大身影缝隙里还夹着这么一个“小朋友”——当然，只是看着小，毕竟能进研读院说明年纪应该和林墨也差不了几岁。

夏半安兴许是没怎么拜访过别人家，站在林墨面前问好的时候有种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的腼腆，声音不大地道了句：“你好。”

“你好呀。”林墨赶紧笑着把人迎进来，这让她无端生了种自己此刻是招呼客人的主人的感觉。

等所有人都站进客厅后，八个人往灯下一立，直接把光线都挡得暗了几分。江月辞在里屋挂完装饰品出来时，差点连门都没打开。

“你们这一个个......这是在罚站么？”

江月辞看见这一屋子人难得表情有些抽搐，她扶着额头点了几个人，让他们进厨房等着做菜帮工。

大概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嫌这房子太“小”。

两拨人在安排下分流之后，总算各自寻到合适的位置，屋里的氛围也从拥挤变成了热闹。

厨房内雷曼掌勺，说今天时间足够，要给大家好好露一手属于当年号称“炊事二班”队长的手艺；陆霜在一旁洗菜打下手，时不时分享自己对食物保鲜的研究；轻年雪今天没有穿律师装扮的正装，套着一条棉质的宽松长裙就来了，扎起头发便开始和那盆咣咣炸水花的活虾搏斗......

本来江月辞也想参与做饭大队，但最终还是在第五次恳切又真诚地问出“少许是一勺还是两勺”时，被忍无可忍的监工林墨赶去了客厅。

厨房里热火朝天，外头的动静倒也不甘示弱，江月辞擦着手出来时正看见夏半安和黎风在抢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游戏手柄，对是玩《生存与文明》还是《绝地围城2488》吵得不可开交，陆霖在边上抱着另一只手柄手忙脚乱地劝架。

几个人在沙发上压做一团，连自家组长到面前了都不知道，直到黎风的西装外套卡进沙发缝里，差点头朝下砸翻茶几。

“幼稚。”

江月辞表示十分无语，严辞制止了这一行为——并掏出自己的终端，对着电视投屏启动了《丛林破敌II》。

注视着屏幕上逐渐放大的标题动画，沙发上扭在一起的两人欲哭无泪，无声抗议组长的“强权”。

*

“右侧警戒。”

“发现怪物......大量，击毙。”

“注意前方，跟我来。”

“换弹，雷曼补位。”

......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林墨端着两盘凉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一群人围着投影分屏吵吵嚷嚷。

轻年雪抱着一盆水果跟出来，正好朝那里张望一眼，“打游戏呢吧，现在智能机都直接连游戏库的，好像只要买机子就自带会员。”

“打游戏？”林墨放下手里的菜，错愕地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中央的江月辞。

旁人倒也算了，她这么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会打游戏？而且这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加班。

“嗯哼，不过江组长主要是被他们几个拉上的——他们喜欢打竞赛，要四人组队，每年冲排名的时候都到处凑人头报名，今年刚好轮到组长。”

“你们打游戏还是轮替制的吗？怎么轮？抽签？”

林墨铺着餐巾，想象了一幅所有人在会议室里郑重其事抽签打游戏的画面，感觉有点好笑。

“那倒不是，”陆霜从后头端着汤小跑过来，放下砂锅赶紧甩手捏住耳垂：

“呼......我和你讲，有一年本来是抽到了雪姐，结果全程连敌人一个衣角都没摸到，成绩直接打出了历史最高。就是那一天下来，他们被雪姐这个‘好队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哈哈，所以他们几个后来就把‘个别人’排除出抽签队伍了......”

只听了个关键词的轻年雪从桌子后头绕出来，手里的筷子勺子往桌上一扔，抽了条毛巾边喊着“死小子，背后议论人？现在长大了皮痒了是吧”，边追着陆霜往阳台撵。

毛巾化作道白光扑向阳台，不小心带倒了餐桌上的玻璃花，林墨迅速伸手试图去捞，瞪大着眼却抓了个空。

但下一秒，有一只手出现在她手的下方，接住了那个摆件。

“我来。”

随着沙发那边的一阵哀嚎声，江月辞将玻璃花放回原位，伸手抽走林墨怀里那堆还没整理完毕的餐布：“你忙到现在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林墨眨眨眼，手里捏着餐布另一头，居然叫江月辞没有拽动。

“一起。”她分了一叠到江月辞手上，自己在这侧继续弯腰干着。

“怎么，就这点活儿还要平分？我可是从刚才开始玩到现在，这都不想让我多做点？”江月辞凑到林墨身边，低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音说。

“当然，今天休息怎么了，你平时帮我那么多，我不也只能在边上看着，”林墨的语调末尾微微上扬，带了点赌气和倔，“还是你觉得不管什么事自己都得参与都得做？你这个组长可负责过头啦！”

这是江月辞头一次听到这个角度的质问，哑然失笑，但又在她耳边说：“不是......”

“什么？”林墨没有听清后面，一转头就撞上江月辞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利落的眼被自己的动作惊到，收缩后颤动了几下，遮掩着转开了。

“咳，”江月辞欲盖弥彰地挪动身体，在两人之间拉开些许距离，“我没说什么。”

林墨也乱了心神，没再想刚才她错过的那句话是什么，只捋了一下耳边滑下的碎发，用整理桌布的动作来掩盖自己平静外表下的心忙意乱。

江月辞抿了抿唇，摆完最后一块餐巾便走向厨房，帮着人端菜去了。好在没被听到......

她本是想说，自己不是什么事都想冲在前头，而是只对你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①尼姬：胜利女神，更为被熟知的名字是“Nike”，但这边采用尼姬这个更能看出是女神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