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月辞这里,林墨知道了关于旭日集团的更多事情。原来这家医药企业幕后的人正是东篁紫竹!
技术是如今垒区的命脉,通过控制章远山和研发药剂,东篁可以把握住人类当前最关键的基因技术。
基于这一点去倒推,林墨猜测当年章远山在组内向东篁紫竹告密,也不仅仅是为了压下保守派,更有可能是他早有预谋,刻意转移实验数据。
事故一出,在总长眼里由外部集团接手项目是绕开监督唯一的法子,却恰恰正中东篁紫竹的下怀。
“这药剂的实际效果非常不稳定。当年从实验室盗出的样品只有半支的剂量,研究小组又几乎全部被东篁紫竹灭口,现在旭日集团那些药剂说难听点都是仿制品,根本没有进入流水线、甚至商业化的可能。”江月辞道。
“等等,上次我在外区见到你们,你们在地下实验室做联合行动,那是东篁在派你们找原始数据吗?”
林墨想起来了,江月辞和雷曼在地下实验室中找寻数据,那是东篁为了改进药剂下达的指令吗?
“不,那不是他的意思。”江月辞的回答再次落在林墨意料之外,“那是一次私下行动。东篁紫竹有自己的计划,我当然也有我的应对,拿到地下实验室的资料是我、雷曼和陆霖暗中在做的事。”
这一瞬间,王心易的那句话突然回响在林墨耳边——
“......我当时还以为她是东篁紫竹手下一条可怜的狗,是听命行事的可怜人。但其实她和我一样,也是这棋盘上执棋的人。”
原来如此,江月辞、东篁紫竹和东篁明,是互相提防的三股势力。于是一句话从她嘴里极顺地滑出来:
“我和你,现在似乎目标一致?”
江月辞想要弄清东篁紫竹、章远山两人基于旭日集团的谋划,而她想要找到医药集团的沈思思,直接目标同样也是东篁紫竹和章远山。
相较于林墨的激动,江月辞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你答应过我,只查父母相关的真相,不参与更多。”
林墨想说的话卡了壳。
江月辞前倾些许,对上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从我的利益角度,我最好的选择是和你一起行动,甚至利用你,我却不想这样做。但反过来说,我也不想打着保护你的旗号,阻止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我交给你来选择,只是在给我答复之前,你一定要先搞明白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个思考再一次被扔到林墨面前,上一次是王心易,而这一次是江月辞。
“我消失的记忆,和这些事情有关,是吗?”
“是。”
“那三个月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不能说,是吗?”
“是。”
两人长久地对视。一个人眼里是直白坦荡的探求,另一人眼里是隐晦敛藏的幽深。
地下的秘密与手段有多肮脏,江月辞是最清楚的一个。三年前她抱着那具生命不断流逝的躯体,决定独自背负起一切、将自己“卖”给地下,为的就是让林墨有机会忘记一切,能够重新回到自己作为垒区人该有的轨道。
但这些年她也看清了,那些人从来没有想过放过她们,如果听凭安排,等待她们的仍旧是一条死路。《新法令》的事宜马上就要落地,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原定的计划早已开始,组内正在等待她的行动指令。而在这之前,她还想最后确认一遍林墨心底真正希望看到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如果还想回归正常的生活,那么一切到此为止,沈思思那一边由我来调查,你最后依然可以得到情报——从今往后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人来纠缠你。又或者,比起个人的平静,你更希望看到垒区的天翻地覆,看到被掩盖的真相当众揭露,作假的数据、挪用的款项公开于世间,包括《新法令》在内一切不平等的、控制剥削人们的条例被推翻?”
江月辞的这每一句话都击打在林墨心里,让她无法平静。
垒区内枉死之人、受到不公待遇的人何其多?自《幸存者法案》实行以来,每天都有因为被父母抛弃就无法活下去的流浪儿,机器按批次替代人类工作后许多像孙阿婆一样的老人没有生活保障,许多人不得不做极度危险的工作才能维持生计,明年将要落实的《新法令》规定年满25岁的女性的生育权还将交给人工智能以控制人口数量......
在这个世界上,不公太多,机会太少;沉溺于欲望的人太多,有勇气站起来的人太少。
她现在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已经一只脚踩进了漩涡中央。而太多太多人,甚至走不到这个做选择的关口。
梁鹿、菲飞、孙阿婆、机械部死于栽赃的孩子、被灭口的11名,不,10名医药研究员、护心医院门外无辜的安保员......末日之下,许多同胞因怪物而死,但也有同胞因人类自己而亡,那些人无法做选择,她却拥有担起这个选择的机会。
就算不谈这些,单说她自己——
她的父母那一年早早请了12号的假,那本该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他们纵使有错,却又何至于身埋地下,为地下那些人的弄权私欲陪葬?
林墨自嘲般笑道:“我不觉得我是个可以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人,我也不觉得我可以对抗规则改变世界。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试上一试。”
江月辞注视着她的双眼:“这是你最终的答案吗?一旦站到我们这边,你就再无法回头了。”
“我只会往前走,我不会回头。”
*
两人离开小店时夜已深了,秦大姐恭敬地帮她们推开门,冲着林墨和善地笑着说“欢迎下次再来”,一看就知道方才江月辞划出去的贡献点数目不小。
飘雪已经停了,空气中凝结尚未散去的微凉气息,路中央的积水分割开一盘月光的倒影。林墨看身旁的人仍旧跟着自己没有离开的意思,递过手中的长柄伞问:“这么晚了,你不回地下吗?”
江月辞手上整理着伞面:“快凌晨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
林墨有些犹豫。
她知道江月辞私人时间很少,常年地下地上两头跑,还有各种外区的调查任务,和她见面时偶尔会流露出疲惫,有时身上甚至会带着伤。
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坚持,江月辞一定会尊重自己的想法,但她能感受到江月辞对自己,常常会带有一种无来由的“不放心”。
所以她这次没有再推脱。
走过空旷的街口,几片飘零的落叶躺在街边被风扶动,等待自己被清扫机器人带着远去的宿命。
夜间的微风激起一阵凉意,林墨拢着身上大衣,忍不住想身旁的人此时会不会冷,但她转头看去,只能望见莹白如晖的月光下江月辞清瘦的侧脸。
月亮......江月辞......
她抬头仰望,发现今天云影间月亮明澄,不见星点。只可惜今日不是十五,否则这月的形状还会更完整一些。
“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和月亮有关系吗?”林墨忽然有些好奇。
“我小时候没有名字,”江月辞缓缓道,“有月亮的晚上经常预示着第二天会是好天气,好天气会带来好运气,所以从某天开始我用月亮来代称自己。至于‘江月辞’这三个字......是一个人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送?林墨有些不明白,但她听出了江月辞此刻对她名字的来由有些回避。
“晚上有月亮,第二天会有好运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也不一定,只是我那时比较幼稚吧,所以相信。”
望着月亮,江月辞轻轻笑了,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事。
“那就祝我们明天有个好运吧。”看到身旁人的笑,林墨自己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秦姐的汤饼店距离复央宿舍并不远,不过十多分钟两人便走到了。送林墨至楼下,江月辞也算心里放下了一桩事。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却隐隐察觉到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怎么了?”
林墨察觉到江月辞脸色的变化,有些担忧地停下脚步看她。
路边一片绿植的阴影小小颤动了下。
“谁?出来!”
江月辞一声厉吼,一株矮小灌木后头立刻连滚带爬出来个身材细瘦的男人。
“是我,是我......”
这男人看样子被吓得不清,两腿发抖,脖子小心翼翼缩在不齐的立领里头,头发凌乱还夹着草。
“你是那个......凯文?”
林墨方才就觉得这人歪来倒去的姿势有些眼熟,等他走出阴暗处,这才分辨出来了这人的模样。
“对对,是我!那个美女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偶然碰上你想那个意思意思,你懂我意思吗......啊哟!”
那凯文嬉皮笑脸想靠近,结果被欺身而上的江月辞一脚踹到墙角,摔了个狗啃地。
“哎哟......疼疼疼!”
“你和他见过?”
江月辞半蹲在凯文身边,左膝盖直接压上了他不安分的肚子,边摸腰间的枪边问。
“见过,那次赌场,和我说过几句话。”林墨回。
凯文疼到扭曲的脸上皱出纹路:“你你你谁啊,你怎么随便打人啊?”
本就紧锁着眉的江月辞听到他的话气压又低了几分,眼睛一眯右手抓住枪套筒向前一送,单手上了膛就抵住这人太阳穴: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就睁大眼看看清楚。”
顺着江月辞的视线,凯文看到了枪上那个三角形图标,是字母......I S E G,独调组!她是独调组的人!独调组他只认得一个人,就是那个传说中后台神秘漠视人命几乎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组长......
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江组长!江上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色胆包天,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早知道是您我哪敢跟林小姐啊!我就是一条贱命,不要杀我......”
凯文变脸比变天还快,在认出图标的一瞬间直接就垮着脸痛哭流涕,哀嚎江月辞放自己一马。
“这里是复央中学宿舍区,半夜跟踪公民还擅闯住宅......你已经违反了管理条例,等着管理局报道吧。”
“别啊,真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想搭讪......”
“藏在草丛里搭讪?你的身份,还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想好了再说。”江月辞锁住凯文肩胛骨的左手猛地用力,又让人疼得一阵哀嚎。
凯文像倒豆子一样颤抖着说了一堆事情,恨不得把自己剖开来自证清白。
他说自己就是个混混,之前在南风台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只玩了几次就输光了钱,冒充员工和林墨搭话也是想榨点油水,可惜没得手。
还说他这几天都在街上乱晃,今晚刚准备回家,恰好看到自己之前搭过话的“林小姐”出现在街上,就想来聊一聊,说不定还能借到钱。
“地址,家里人做什么的?”
“我我家就在边上西3号街区,爹娘都是餐饮街做小生意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江月辞并不相信这人空口说的话,看林墨也没有想帮这人解释的样子,于是呼出通讯频道:
“紧急通讯,这里独调组江月辞,帮我查个人,西3街区凯文,我要他的全部身份信息和备案记录。好,辛苦你了。”
没过几分钟,信息传输便弹了出来。江月辞仔细核实一番,身份确不是作假。
她冷脸关闭通讯,将人松开站了起来:“你明天自己去管理局报道,我会上报的,别想着溜。”
凯文从地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连连应声,灰溜溜往反方向夹着尾巴一瘸一拐走去。
而就在此时,方才一直在旁观的林墨忽然开口:“不对,他在撒谎。”
听到这话的凯文脸色大变,浑身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拔腿就跑,却激起了几声枪响。
按照垒区规定,对逃跑的犯人要一枪示警,一枪腿,如若继续反抗才能击毙。
江月辞在击伤人之后迅速控制住凯文不让他挣扎,在发觉他有逃脱意图后,又发力卸去他手脚的关节,顺便扣住了他的下巴省得人自尽。
看江月辞已经解决了凯文,林墨才靠近过来。
“为什么说他撒谎?”江月辞问。
“他第一次被我碰到的时候在抽烟。南风台是有提供免费的烟囊,但普通家庭根本就不会买、也买不起电子烟管,这和他说的信息不符。”
江月辞点点头,再次呼出通讯,但她这次拨通的是私人频道:“来我标记的坐标,有个人可能和地下有联系。直接扔去惩戒室,我亲自审,别让人死了。”
等小陆顶着两个黑眼圈过来把人绑上车,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这次没等林墨问为什么不和车一起走,江月辞就主动开了口:
“我想起来上次找你时,你说宿舍下的大门坏了,后来修好了吗?”
林墨联想到了什么,危机的预兆让她神色一凝:
“不,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