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墨调整状态的时间里，江月辞拢着她的背，默默无声地举伞陪在她身边。等臂弯里的人不再出声后才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林墨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擦拭泪痕。

“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了......”她微低着头，左手轻轻拽着身上大衣的前襟。

她不敢抬起头和江月辞对视。她怕江月辞对自己的反常表现寻根问底，却又怕她毫不关心。不过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的是，江月辞一向善于保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正事。”江月辞说。

几小时前听陆霜的意思，林墨今天出医院后心情一直不好。不管怎么样，身体都是第一位的，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试探任务情况，而是带着眼睛微红的林墨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青瓷地砖上微微化了些雪水，滑溜溜地绊人脚步。林墨和江月辞并排挤在一柄伞下，走路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别扭。

这个时候普通朋友应该会怎么做？挽手吗？

但她可是独调组的上校......平日里也没看她和谁走得近，这样会不会太冒犯？

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会不会又显得太尴尬？

经过十几秒的心理斗争，林墨略有僵硬地抬起大衣下的右手，揪住江月辞手肘处的一点衬衣布料。

呼，好像好一些了。林墨心里松快了些，却注意到她手里的伞有意无意在向自己这边倾斜。

于是她又松开手，用指腹将那伞柄推正。

江月辞感觉到这点轻微的力道，转过头来，正对上林墨透亮的眸子。看到这双眼的同时，她只觉得灵魂被击中，霎时回忆起三年前的某个瞬间——

那同样是一个不甚明朗的天气，好像是雨天。她撑着伞，拽着手里绳子的一头往前走。被绳子绑着的人用手捏住她的衣服下摆亦步亦趋，却还努力装出一幅散步般的表情。后来雨越下越大，她的伞面不知不觉向旁边倾斜，引得被牵的人仰头看她。

然后，固执地把伞骨摆正。

小姑娘那时还在长身体，差不多比自己矮一个头，就想着松开手，去够那把高而破烂的伞，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和她一起举到最后。于是经年事去，她还记得有天夜很深，雨很大，伞很重，身边小累赘的眼睛清澈又倔强，身后不知是谁的血淌了一路。

衣袖处传来被拉扯的触感，江月辞怔怔回过神，发现她们已走到了原摊位的所在地。

至于为什么是“原摊位”......因为她们俩磨蹭得有些久，卖红薯的阿婆收了摊，只余下空气里未散去的暖暖甜甜的味道。

两人的肚子都叫了。

*

最终两人还是换了条街，找到了一家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路边小食店——秦姐汤饼铺。据说味道挺不错，至少在嘴挑的梁鹿口中能称上做西南风味里第三正宗的。

第二正宗和第一正宗分别是秦姐的妈和家婆。

下雪天店里人不多，秦姐手脚也爽利，两份汤和配菜不出十分钟就端了上桌。留意到林墨眼睛有些肿，她还细心地帮林墨拿了块热毛巾。

林墨推脱不了秦姐的热心肠，边吃面皮边敷眼睛。只是秦姐看向江月辞的眼神带了点嗔怪，好似看不得年轻人闹矛盾的长辈。

......她暗暗感谢起这毛巾还有附带掩盖自己的脸红的作用。

一碗热汤下肚，两人都觉得周身的寒意从毛孔中消祛。江月辞在桌角终端扫上指纹结账，抬头唤来老板：

“秦老板。”

秦姐远远应了一声，放下刚对了一半的账单走过来。

“我和她说点悄悄话，不太方便外人听，要拜托你到远点的地方坐一会儿。屋外冷，坐在靠门的里边就可以。”

她指指门口那张空桌，又当着秦姐的面给店里单独转过去一笔贡献点。

小店本身开得比较偏僻，大部分时间接待的都是平头老百姓，江月辞与林墨外表看上去又都是年纪不大的寻常顾客，秦姐刚开始没懂这动作的意思。但下一秒，她就看到这位穿深色衬衣的姑娘的手扶上了侧腰的某样东西。

她带着疑惑从缝隙间辨认了下——那黑色的东西居然是枪柄！

在垒区里能随身配枪的无外乎那几个部门的人......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是碰上大人物了，连连应声，自觉跑到店门口背朝她们。

“按照你给的线索，我前段时间去查了查乌斯，”江月辞从自己这边得到的信息开始说起，“可以确认这批‘蓝耳钉’确实是东篁总长手下的人，我之前有看到过类似特征的人伪装成安保人员，在联席会议期间监视东篁紫竹。估计是顺着东篁紫竹摸到了我，进而盯上了你。”

东篁总长？又是他......林墨试图理清地下这些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

“总长和东篁紫竹不是父子吗，为什么会派人监视？而且总长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让我杀你？林墨的这句话说了一半。

“接下来的话，你就当做是八卦听一听。”话虽这么说，但江月辞的表情格外严肃，“东篁明作为厄斯拉夫人，当年在支持率这块本不占优势。新纪40年为了上位，在背后势力的安排之下和一个名叫尹紫竹的女人作了联姻，还给自己重新改了个名字，这才有了‘东篁’这个有些过犹不及的奇怪姓氏。他的儿子作为联姻下的产物，姓名也是刻意从父母两头拼凑出来的。

东篁紫竹本是东篁明为巩固势力而驯养的一个傀儡，但他六岁那年母亲以死相逼，为求总长不要将孩子一辈子软禁在地下而主动喝下毒药。东篁紫竹此后就没有继续跟在父亲身边，而是坐上了安管部上校的位子。

据说尹紫竹后来没有抢救成功，东篁紫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毫无自由地离去。出于这个原因，他和总长私下关系很僵，乃至于这些年一直在布置自己的谋划。而我，也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这一串信息打得林墨措手不及。她在学校和身边同学的嘴里听到的从来都是东篁总长颁布的那些法令、为垒区发展作出的贡献以及一系列官方的说辞，从未了解过这些东西。

“所以，东篁总长和东篁上校这对父子的关系并不好？”林墨迟疑道。

“与其说是‘不好’，不如用‘反目成仇’这个词更为贴切。”江月辞说，“东篁紫竹曾经派人对总长进行过刺杀——当然结局是失败的，我猜那些蓝耳钉就是那之后培养起来的，是总长为了防自家儿子的手段。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关于独调组、关于我的一些流言蜚语，说我和东篁紫竹关系匪浅......从某种意义上也不算是谣言，毕竟我确实是他暗中培养的工具，是他想用来弑父的刀。”

知道这些后，林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乌斯是东篁明用来监视儿子的眼线，为了拔除江月辞这个“不确定因素”，所以才找到她寻求合作，希望她来杀死江月辞。

但林墨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可我父母的幕后凶手就是东篁总长，他们不怕我调转矛头反而对总长不利？”

“幕后凶手是总长？这是你在解离监狱调查出来的内容？”

察觉到江月辞的不解，她简单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复述了一遍，“......我知道王心易或许不怀好意，但她最后说的这些内容本身应该欺骗的成分比较少。”

江月辞沉吟了一阵，而后道：“我明白了。乌斯其实并不知道你和我还有合作的可能，在他们的视野里，你只会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那么最后你本该得到的结论是——监控里的人名叫章远山，如果再进一步，也只会追查到东篁紫竹。如果你在杀死我之后想对章远山复仇，那这对乌斯来说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林墨不禁坐直了身体：“一箭双雕？”

“我刚才说东篁紫竹这些年为了对付总长有做私下的谋划。这个计划我有参与在内，章远山也是。所以这一箭双雕指的是——你既会杀掉我，又会和章远山出现对抗、牵制东篁紫竹。”

林墨还记得，章远山是旭日集团的顾问，那个企业在进行的项目是原先有医药部门参与研发的基因药剂！当年地下实验室中断的资料和后来自己父母参与研发的医药项目一脉相承，自己的父母去世了，作为告密人的章远山后来却进了旭日集团？难道他现在掌手的项目，和自己父母所做的项目是同一个？

“那个药剂，已经有成品了是不是？”林墨声音勉强保持着平静，“最开始在地下实验室、后来进入医药部门做理论研究、现在被章远山带入旭日集团继续研发，进入二期测试的基因药，已经有成果了，对吗？”

看着林墨的表情，江月辞便知道她所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那个药叫fan-β，我见证了它的全程研发。它的前身，fan-α，就是你母亲注射的那支。至于你母亲为什么要注射并不完善的药剂，就像王心易所说的一样，大概只有医药总部的部长沈思思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