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静默事件的背后，你们保守派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墨单刀直入地问出关键，手上也模仿王心易的样子推出枚【士兵】。
“我记得那一年刚好是80年？”王心易漫不经心移【骑士】至f3，“自65年我入狱以来，虽然不能亲自为家里做事，但依旧没和外头那批幸存的同僚断了联系，其中就包括某位后来潜伏进制药小组的眼线。”
“所以你们抓住了我......缪岚和林晓东两人违规偷药用药的把柄，准备以此攻击激进派？”林墨问。
“沈志和你是这么说的？”王心易面露讶异，“不过也对，他毕竟只是一个研究员。我只能说我们当时是抓到了把柄没错，但不是在针对你父母，我们想拿来做文章的，是那一整个实验组。”
“位置错误——”
棋盘响起提醒声，林墨在格子的红光中撤回手中的棋，换了枚【士兵】前进道：“你说实验组本身有问题？”
“嗯哼，你父母所在的制药小组缺少数据支撑，临床前研究不够完善，临床Ⅰ期的审批也没通过，就私下推进项目，这本身就已经够法理院列十几条罪名了。知道诺希斯审判吗？新纪25年，保守派总长为巩固势力，恶意控告某位激进派人士涉及‘盗密活动’，称将对其进行全民公开审判。但在审议当日，本该出现在诺希斯大堂主持、负责会议主持的管理局局长及管理局成员尽数缺席以示抗议，最终全民代表投出‘无罪’结果。但它的影响并未结束，这起事件后来成了保守派支持率累年走低的开端。”
“对一件本就违背道义的事进行煽动造势，会严重影响民众的投票意愿。”林墨皱着眉接话。
“没错，”王心易对林墨迅速的领会满意点头，拎出另一个【骑士】：“我的人行事隐秘，本该顺利将证据移交保守派上线。可惜，你父母的举动阴差阳错引起了组里人注意，反倒让东篁他们先一步把事情按了下去，将所有相关人员灭了口......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林墨虽情感上信任且希望自己的父母不是归因后的事故导火索，但她知道王心易的话也不可全信。她表面上被棋盘催着模仿走了一步【骑士】，心里实则正结合这些天了解到的信息与江月辞的情报细细琢磨。
“所以是我父母意外‘干预’了派系斗争，而不是他们授柄于人？”
“从某个角度看，你可以这么理解。”
白色的【主教】从阵营后方斜冲而上，直逼到靠近黑棋的g5格。
王心易脸上的真诚不似作假，但林墨知道，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谎言和真诚两物是同等的廉价。
“好，我明白了，但这都不是我最关注的内容，”林墨拿起自己这方的黑色【主教】，也像学对方的棋路那样同时学去王心易仿佛掌握全局般的笃定，“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想问什么。我只想知道名字——幕后黑手的名字，或者说，请告诉我这件‘11人预谋凶杀案’背后起主导作用的人是谁。”
受到逼问的女人一点看不出情绪，轻悠悠提起自己第一手落的【士兵】，“好啊，我可以说，但你得愿意听。”
“什么意思？”
一股不可言说的气息在逐渐降低的气压中悄然弥散，【士兵】以林墨所料未及的方式斜上一格吃掉了她刚才走到c5的【主教】，但她此刻半分心思都分不到棋局上。
她的毛孔比耳朵先一步感知到了接下来王心易话中的危险，但她来不及阻拦那三个字——
“东篁明。”
王心易只说了这三个字，但这是林墨做梦都不敢想的三个字。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气氛寒至冰点，林墨抖着唇，从牙缝离挤出好笑的空气：“呵，我明白了......你可是保守派的代言人啊。所以今天半主动地对我说一通难辨真伪的话，这一句才是最终目的吧？”
王心易挑了下眉：“你想问我，所以我才说，信与不信都在你自己。反正在我这里，如果你想问‘一个’人，那就只有他了。”
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搅乱的思绪，林墨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受到牵制。于是她重整思路问道：“......为什么？你的证据或者理由？”
她此时也注意到自己的黑棋中方才被吃了一子，便随手选了枚新的【士兵】前移一格补上前排空缺。
“80年这个小组在做的项目全称叫做【五代生物医学材料与再生医学研究】。你大概不知道，这个项目的数据来源是哪里。”
林墨赫然抬头看向女人，其实她此刻脑中已有了预想。
“东篁明隐瞒各联席私下开展大规模地下实验，其中就有一项‘HOX基因生物再造研究’。那批实验绕过道德审查、妄用人体进行实验，被打击后，数据同废墟一起深埋地底，距今已有十余年。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小组会缺失基础数据，也是当时东篁明下严令开展保密研究且高度施压的原因。”
几度失去存在感的【白骑士】自棋盘后侧高高扬起，在【士兵】的位置清脆落地。这声音像一击重锤般砸在林墨心底，荡起无数回声。
原来早有预兆，她数月前的随心乱想竟然是对的！那个有隐形实验体的地下实验室，那个存放有“肉箱”的解剖台，必须做成密室的溶洞实验区和他们当时要去实验室拿取数据记录的原因......她都知道了......
但这些不能表现出来，也不能让王心易这个保守派知道！
林墨保持着被未曾听说过的信息击中的震惊假象，直视王心易锐利又含笑的双眼：“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追根究底，是东篁明造下的罪？”
“这......算罪吗？”她撑着下巴，另一手挑起自己的【骑士】把玩，“如果你想这么定义，那么，是这样子没错。”
王心易大概以为自己现在仍然不信吧。
但她其实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话都是对的。
林墨曾经设想过自己得到唯一答案的时刻会有怎样的感受，大概会如释重负地落下愤懑的泪，或许也会伴随着压在心头的重物骤然滚落的怅然若失。她原以为最终的答案就是解开自己心头之锁的钥匙，却没想到这追寻已久的答案居然才是自己身上无法甩脱的锁链。
所以她一头栽进荆棘丛生的陷阱中，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的答案？她这三年多岌岌不可终日的苦苦挣扎都是笑话？
原来真的被沈志说中了......
保守派暗中搅局，纠察组依令执行，章远山为了自己和地下的利益背叛同僚，东篁紫竹向父亲提出了控制事态的方案......乃至于如果自己的父母真的是主动偷取的药物，自然也是这链条中的一环。
收到命令举枪射击的纠察组执行官有错吗？认为必须按下此事否则将引发民众动乱的研究员有错吗？自己能因派系上的冲突就去怪罪从未想涉及自己父母这一环的保守派吗？还是说她要因为这王心易的一番话，就去将自己的仇恨百分百投向东篁这位总长呢？
如果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自己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吗？还是说众人皆有错，自己父母的行为也当拥有其中同样重量的一份错误？
东篁明，东篁明......
我这些年的痛苦，应该该找你讨要吗？还是说我的痛苦并不与这垒区里无数民众的大多数痛苦有别，就是被末日时代风暴边缘的无数碎石所碾过的伤痕，纵使留下了疤痕，也本当找不到债主呢？
“林小姐，到你了。”
王心易的提醒在林墨耳边只如薄雾般散去。
林墨用指甲掐着自己的眉心，残余的理智无法停止撕扯内心找寻不到出路的酸楚。她发现这世上竟有东西是纵使屏蔽情绪去论道理无法想通的，自己从来控制得当的应急思维竟然也会在面对无解困局时失效。那些从来被她压抑克制着保持缄默的情绪骤然反弹，在绕不开的荒唐中冲出一道裂缝。
“东篁明......这是你给我的答案？”
意料外的是，她话音出口时的声线无比平静自然。像深夜凝结的沆瀣，也像崩塌后浮灰的废墟。
“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故作无辜的尾音翘起，尖儿上勾出了一点煽惑，“还是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只是傻乎乎地以为追寻‘真相’便是听个故事，以为你那点年少埋下的不甘就像装进盘子里的菜，随着时间就能慢慢凉下来？”
林墨的呼吸无法控制地粗重起来，她无处可以反驳，疲累的大脑也支撑不了她的反驳。但她更明白这与王心易对话还没结束，自己仍坐在博弈的一端。
“不然呢？”林墨反问道，“是你认为‘既然真相无法应对，那就干脆不去寻找’，还是你希望我在这里大吼大叫，次日就拿刀冲到地下、或者教唆身边的人去暗杀他？”
她脸上端着一抹似笑非笑，伸手用自己的【黑骑士】，吃掉了方才王心易走的那一步【白骑士】。
“所以你此前从未想过‘报仇’？”
“想过又如何，没想过又如何？”
“我以为你会是那种愿为不公之事献身，以至于颇有些愤世嫉俗的性格，你的反应确实在我意料之外。就像我在派人调查前原以为你已经是荆棘鸟的一员，但你其实并没有。”
“......人只要有了立场，视野就会受到限制。无论这个团体本身是否正义都会影响人们对客观的判断。”
“这是你没有加入荆棘鸟的理由？那你自己体验下来，觉得江月辞的独调组如何？”
“我不评价。你不需要再用话术来套我的话，我也从始至终不想掺和进你们地下那种尔虞我诈的争斗里去。”
“你真的从未想过加入其中？”
“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所以和弗斯特对赌，今天还来这里见我？”
王心易笑里藏刀，话传到林墨耳朵里无外乎两个信息——“你的立场是什么？”以及“你会因父母的死而对总长抱怎样的态度？”
而林墨尝试用不露怯的回复本身，代表自己的态度。
“好吧，看来今天我们的对话也就是到这里了。”
王心易颇感遗憾，似乎要结束这场暗藏杀机的对局。她用【主教】吃去了林墨阵线后方在挪开【骑士】后失去保护的【王后】：
“最后还是感谢你愿意陪我玩这一局，我额外送你一个信息吧！如果还想追究你父母当年的事情，可以试着去找找沈思思。”
这句话在王心易口中似乎真就是为感谢林墨而随意甩出的什么礼物一般。
林墨心里却带着戒备：“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你想知道啊，只不过你方才没问。”
林墨这次真正意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我......”
“你刚才说你不愿接触地下那些事，但我并不这么觉得。毕竟政/治这个东西就像空中的氧气，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概念，它都密切存在于每个人身边。”
王心易截下林墨的话头，自顾自说道：
“还有一句话我想送给你：有时想达到正面的目的，往往只有错误的道路可以走；有时人们为了一己私欲，反而能做出伟大的行动。”
林墨不明白她此时没头没尾说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敢随意接话暴露自己本就被看穿了的内心。
于是她看着面前的棋盘，转而道：“棋下完了，我输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要起身。
“输了？不见得吧。”
王心易的话再次落在林墨的意料之外。现在纠结棋的输赢有意思吗？
而且王心易已经吃了她包括【王后】在内的三子，自己却只吃了被当做“诱饵”的【骑士】，她黑方的【国王】也已然暴露在白棋之前。
败局已定，还有什么纠结的必要吗？
下一刻，她却看到王心易直接拿起了她这一方的【国王】，与【城堡】直接调换了个方位，分别落在了中间两个没有棋子的空位上！
“这个走法叫做王车易位，这样变动一下，原本在外的【国王】躲进了侧翼，被堵死在边角的城堡也有了活动的空间。”
“......我不懂规则。”林墨说。
“所以我在教你。”王心易抬手顺了下长发，“放心，这一盘的胜负不重要，毕竟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玩，无所谓输赢，你在坐下来之前也没什么胜负心不是吗？总之出去后，记得去找沈思思，她身上应该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林墨忍不住问道。
“我的路暂时是走到头了，但你还是要出去的。我今天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你也要去找你自己的路，而且可以和我一样，试着走上一走。”
王心易抬手扫掉棋子，将那些白棋与黑棋重新一个个摆放。倒下的士兵一个个站起，被吃的骑士与王后复归原位。
“和你一样？但你如今的结局是因为犯了立场之错而被判终身监//禁。”林墨低头看着这个摆弄棋盘的女人，无法对她蛊惑人心的话表示任何一点认同。
“是吗？”王心易笑，“你可以骗我，骗过别人，甚至骗过自己。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我的意思。......更何况在现在这个时代，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
（周末请假见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全是伏笔，好吧我是伏笔狂魔......另外因为周末两天公司加班暂时停一下更新，来不及改文了......周一回来爆冲感情线，大家可以多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