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说的坐标,这个所在位置为离地6米没错,可解离监狱的监舍从来不会到那里。理论上那一层在设计时有预留轨道,但我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有监舍会在底层停留。”
狱警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认知。
说话间,指示灯已在轿厢匀速的下降中逐渐跳至“1”。林墨还是想亲自到一楼看看,于是还是借用了狱警的管理员权限打开顶窗。
她翻上轿厢顶,拧亮手电,抬头看到有无数六角形构成的房间悬在自己头顶之上。开阔的黑暗中满布机械管道,那些房间就如一个个坚硬的果实坠在这棵金属构成的钢铁巨树上。
它们状似静止,用面向林墨一侧的边棱向她投来流光的视线,但林墨知道这些东西是“活”的,在程序的作用下无时无刻不处于缓慢的移动中。
她又将手电转向自己身侧,确认同一层确实没有类似的“房间”,蹲下身撑住顶窗边缘,双腿一伸跳回轿厢内。
狱警知道她不会有什么收获,接过手电塞回腰间便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直接去医务室吗?按照原计划他们明天会在定点医院接应你。”
林墨背靠轿厢,抬手揉去自己手心的灰尘,考虑片刻后说:
“不,我留下来。我进来前特地和苗姐交代过,为防意外,如果明天我没出现就说明计划有变,截止会延后一周。”
“你还要多留七天?”
“嗯,具体的我来想办法。”
*
林墨再次回到自己的监舍时已是次日下午。
昨晚她跟着狱警去了趟医务室,按照“医嘱”带回了一包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这是为方便林墨最后因“药物副作用”而被送往监狱外的定点医院抢救,在手术室内与真正的犯人换回身份。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找到那间消失的房间。
原本她去找王心易,是为帮弗斯特带人离开。但在听完沈志的证词后,她现在更需要为自己而与那位保守派残党取得联系。
当晚,林墨在规定的日程安排中去往娱乐室。这次她没有进积木房,而是来到人影寥寥的绘画区。左右观察一番后,她在展示墙边停下脚步,念念有词,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直到催促犯人离开的晚间铃声响起。
离开绘画区前,林墨刻意绕开旁人的目光,落在队伍最末飞速触碰了一下某幅色块模糊的画。这一幕自然被高清监控抓取了下来,也被这些天留意观察着这位“新犯人”的某个人通过随身电脑留意到。
嘎哒,嘎哒,嘎哒......
十分钟后,有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穿过画室与走廊,在黑暗空间中雾一般回荡。
“啪嚓”,老式打火机翻开盖子擦出脆响。游动的火苗先是照亮纤长有力的手指、指尖水红如藻的甲油,而后才慢悠悠靠近那幅画作。火舌距离纸面一寸不断舔舐空气,游移着想拷打出并不存在的有效信息。
“......没有吗?那你是在看什么呢?”
火机的主人略有苦恼,伸手欲摘下这画,却有个方形的纸片从画的后头落下。这纸片掉落在地,朝上的一面似乎画着什么图案。
女人拾起纸片,看清了那上面的东西——
是几笔黄色线条构成的叶片,简单到堪称粗糙,但足以传递出绘画之人想留下的信息。这叶片中还有一行在光影中浅浅的印记,像是用指甲刻出的。
“C,1,0,2,5,E,J。”
红唇开合,女人在火苗闪烁中轻声念出了这串编号。
*
当晚,她在床上和衣而眠——或许说闭眼假寐更为合适。她反复思索自己“钓出”王心易的想法是否有疏漏。
她的易容支撑不了下一个七天。
结果就在下一刻,她的轿厢从外被人打开了。
轿厢不断垂直下沉,数字连续跳跃,2,1,0,-1......也是在这个时刻林墨才知道,原来这解离监狱还有地下部分。当轿厢再度打开时,她被那后勤打扮的人蒙住了眼,领着走过大概八九百米,进到一间房内。
在解开眼罩、顶着亮白的灯光睁眼时,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自己眼前坐着的人。
那人红唇间咬着一根女士香烟,白色烟气在半空纠缠住林墨投向她的探究视线。她身体斜陷于沙发一角,长发微卷,未带耳坠的一侧发丝垂于丝绸衣料上。
那裙子腰带系得松散,叫林墨不敢多看。她移开眼神转而观察房间,门口透明鞋架上摆满好几排款式各异的细跟皮鞋,床边衣架上随意挂着套灰色囚服,还有一副动过几步的西洋棋盘摆在她们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你找我?”林墨拉开自己身侧的空椅坐下,镇定开口。
“难道不是你找的我吗?”女人摘下口中的烟,翻过手腕将火星按灭在水碟中央,“你画南风台的图标,故意等到最后才塞纸片,这小动作不就是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她说得没有错。林墨当时想得很简单,如果自己这里坐标错误、狱警处没有记录、弗斯特也和她断联,只能说明王心易本人不想被人找到,且她与其他被限制在监舍内的犯人并不相同。
那么与其费尽心思在大海里找一滴水,不如让王心易主动来找她。
“你是替南风台老板传话的?”王心易眼皮轻抬,“如果是想劝我离开这里,那你可以离开了,替我回绝就好。”
“为什么?”林墨脱口而出。
在她的认知里,王心易被关在这地方有十余年了,如今既然有机会可以离开,又为什么这么果断地拒绝?
“出去有什么好处吗?”她撩动长发往背后拨去,“我猜猜,弗斯特和你说我和他初见时候的故事了?还是你也相信那些传闻?小姑娘,这世上最不该相信的就是男人的嘴。”
未知全貌,林墨不好开口作什么评价。不过这么看来,这两人曾经的所谓一见钟情的“感情基础”确实如她之前了解的那样并不纯粹。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反而出去了,才会失去更多重要的东西。”
王心易话中有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墨。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伸出手将桌上的棋盘往林墨这边推了几分。
“要是不赶时间的话,陪我玩一盘?已经很久没人和我面对面下过棋了,有些手痒。”
下棋?
林墨扫视过靠近自己的两排黑棋——她只有在社育所时翻到过西洋棋相关的科普书,现在最多也只对一些比较有记忆点的规则有模糊的印象,更别提对局了。
看到林墨犹豫的表情,王心易挑唇一笑:
“你前几天是去找了沈思思的弟弟吧?你问了他医药部门的事情?我猜他和你说的内容并不让你满意......和我下完这盘棋,我可以告诉你更多。”
听到这句话,林墨心里猛地一震,立刻抬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还知道你叫林墨,是江月辞最近身边往来密切的人,和荆棘鸟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
看着林墨愈发戒备的眼神,她摊摊手,“不过你放心,我对你还没什么‘图谋’,只是想用点无关紧要的信息给自己换局乐子而已。”
“你......认识江月辞?”
林墨记得当时江月辞在说与南风台往事时含糊的态度,不自觉便这么问了出来。
“自然。那个时候,她还很小吧,16岁,还是17岁?打着替弗斯特来见我的名义,在会见间里对我动了刀子,可给我吓了大一跳。也要谢谢她,出了这桩事后我终于有了可以彻底和那个男人断开联系的借口,只是他好像把所有事都怪到了那小姑娘头上。”
像是为了拉拢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棋伴,她聊起自己的事洋洋洒洒毫不藏私。
“她来杀你?为什么?”林墨不禁追问道。
“理由么......我也挺好奇的,你可以替我问问她。我当时还以为她是东篁紫竹手下一条可怜的狗,是听命行事的可怜人。但后来我弄懂了,其实她和我一样,也是这棋盘上执棋的人。”
王心易谈笑之余已将棋盘复原。她捏着一枚白色圆头棋子,往前推出两格。
林墨衡量半晌,看向她带着细纹却仍显锐利的双眼:“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知道王心易不是外人口中那般简单的女人,江月辞其实也这么提醒过她。但此刻她已经坐在这台桌边,既不愿意、也没有借口好站起身了。
“所有你想问的,我都知道。原本那些地下的事你就不该问一个研究员,你不明白,难道你背后的人也不明白吗?”
她红色的唇笑得鲜艳:
“这可不是什么医学上的事情,这是......范畴的事。”
她故意略去了那两个字的发音,只是圆润的嘴型微动,吐出两抹不可说的气息。
“所以你愿意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林墨并不全然相信面前这个女人。
王心易冁然一笑,只是抬手示意——现在是林墨的回合。
“......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