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620KI,C0620KI......沈志!”
电流声在滋滋作响,眼前那抹铁门下的阳光逐渐被挤压成扁扁的一道,随着一声落锁的轰响割断在外。
我收回朝外看的眼神。
妈的,这都怪那个人......当时就不该听那个疯女人的话!爸,妈,你们有想到这一天吗?是你们亲手送自己亲爱的儿子走上了绝路啊!
但好在这局面只是暂时的罢了。不过区区七位数,小钱而已。
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出去了。
“来,这里签字。你的私人物品和法理院回条一起寄走了,从今天起,你的编号就是C0620KI。”
呵,好不容易在这里见到地下人吧?以为自己披上管理局的皮就有资格来审判我们了?我嫌恶地夺走这人举过来的身份牌。
我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垒区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们这种出生在地下的人活得多辛苦!每天都要被布置一堆项目作业,和旁人勾心斗角才能挤进研读院,为了个普通研究员的位子还得低三下四去求人!就这样还要被地上这群无知的家伙歧视。
看,这狱警的眼神,我太熟悉了。罢了,就算我暂时进了监狱,这群人还不是要嫉妒我们?反正我也只是在这儿“借住”几天罢了......
想到这儿,我走向前方的步子更加笃定了,踩出的回声听着倒是像检阅视察自己地盘的那些领班。
不过,谁说不是呢?
“对了,我叫沈志,你刚才说我的编号是C0620KI对吧?我已经记住了,毕竟咱们那边之前做实验可是一天要几百组数据......”
电梯里我抱着手臂和这位狱警闲聊,不过他怎么不接话?
也对,毕竟实验这种东西他们估计都没怎么见识过吧,我当然要和善地兼容他们。
“算了,不说这个。还有,我最讨厌女人了,这半年别让女的来接近我。”
狱警抽动的嘴角倒像挨了电,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我刚想再度严肃传达一遍我的需求,就发觉我背后的门开了,我一下就被推进了一间逼仄的小房子。
他表情好笑地说:
“放心吧,你下辈子应该都没机会见到任何一个‘人’了。”
半年的等待就像泡沫一样化进看不见踪迹的水里。刚开始我抠着洗漱台上牙膏的外壳屑来数日子,后来这塑料屑被洗衣服时溅出来的肥皂液冲走了。
......所以这里为什么没有清洁机器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是很久很久之后,如温水煮青蛙般逐渐满溢起来的一个认知忽然醍醐灌顶,我仿佛被点化般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哦,那人一开始就没想去交保释金。
啊啊啊,他妈的这疯女人......老子这辈子最讨厌女人了!!!
*
“C0620KI......沈志。”
......
“沈志。”
沉重的呼吸声闷在枕头里,他在黑夜里抖着眼皮睁眼,一时间汗流浃背。
这里哪里来的外人的声音?......我做噩梦了?
他按着太阳穴翻身下床,打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地上微弱的绿色节能灯呼闪着光,勾勒出墙角浓重的阴影,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沈志的余光一寸寸挪动,似乎捕捉到了一个忽隐忽现的人影。他心里一慌,再仔细去看却又模糊得分辨不清。于是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朝那里靠近——
什么啊,原来只是挂衣架歪了......他松下胸中的那口气。正在沈志把它往另一头挪动的时候,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冷汗直接从头顶冒了出来。
这衣架,原来不是一直在床尾的左边吗?
“别动。”
一个坚硬的细物顶上了他的颈部动脉。
不知道是恐惧的情绪冲上大脑还是单纯因为硬物压得太紧,沈志只觉得自己血管鼓胀,脑袋阵阵发晕。
“不许回头,回答我的问题。”
一个女声在他背后响起。
或许是因为这声音十分年轻,即使刻意压低也能听出其主人的年纪不大。这让沈志从惊吓中回过劲来,故作镇定反问道:
“你也是为了三年前那件事来找我的?”
他说出这句话后,只觉得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你说‘也’?这几年里找到你的不止我一个?”
林墨牢牢注意着眼前人的动静,将自己的身形向墙角阴暗处愈发隐藏些许。
“呵,你们真是能坚持啊。可惜比起说实话,我还是想多活几年。”
什么叫“比起说实话,我还是想多活几年”?林墨拿已知的信息稍作推测,大致能猜到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人来灭口,要么是逼他出监狱作证。但他如今在这监狱里难道不是沈思思为保全自己弟弟而作的安排吗?难道这件事也另有隐情?
“我告诉你,找我是没用的,”沈志嘴里不停嘀咕,举起的双手倒是抖得很,“有本事你就开枪,可惜这样的话我可就什么话都说不了了啊,反正有本事的话你就开......”
“咔哒。”
林墨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沈志难以置信的表情冻结在脸上,双眼越瞪越大,视野里却只余一片晕开的黑雾。
她怎么敢开枪......她居然敢对着我开枪......
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迷迷糊糊的最后一个念头。
*
“谁说枪里面一定得是子弹。”
心觉无语的林墨转出阴影死角,拔出沈志脖子上推注吐真剂的针管。
这个人好像脑子不太好使啊,难道真的是牢房里关久了,憋疯了?
她用脚踢了踢沈志趴倒在地的身体,蹲下来费力拽着他两条橡胶圈一样的手臂往后拽,把这人掰扯成一个方便她问话的姿势。
“新纪80年6月,地下负责创新药研究的团队受到举报称有研究人员进行违规实验,这个项目的名字是‘五代生物医学材料与再生医学研究’。从6月1日至13日,纠察组对该项目组包括负责人林晓冬在内的十余名研究员进行了封闭调查,这个项目组包括你在内,对吗?”
沈志嘴里含糊不清,但林墨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可在她想要继续往下问出关键的问题时,她却迟疑了。
并非是有理性上的顾虑,那几个问题她也每日每夜在脑中排演过无数次,只是人似乎总是会在离自己曾经遥不可及的目标终于触手可得时,先一步感受到某种惶恐。
对她来说,鼓足勇气走入这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豁出生命摸爬滚打才终于走到今天,此时离当年父母死亡背后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心中油然而生出那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更贴切地来说是——
“近乡情怯”。
就像归家的游子在门口纵然犹豫到日落西山,也终要抬手敲开那扇门一样,林墨也知道自己必须再往前走一步,就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她必须亲手推开那道门。
“沈志,接下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等明天醒来后,你会忘记今晚发生过的一切。三年前,创新药团队大静默的事件究竟是由谁推动的?带纠察组来指认的那个男人,是谁?”
林墨内心波涛已然翻涌至顶端,沈志低声表述在药物作用下却如浑浊的死水。
在她一句句话的引导下,沈志用破碎的语言逐渐拼凑出三年前那一幅拼图,只是这幅图像与林墨原先所想竟还相去甚远,叫她听完整个故事来龙去脉后久久无法回神。
按照这位当年唯一幸存的目击证人的说法,80年6月是项目组接到任务后的第十三个月,由于实验数据不理想、成品药剂久久无法投入临床实验,整组上下压力都很大。而组内的缪岚,竟然凭借与项目负责人林晓冬私下有感情来往,在某次实验结束后偷偷留在保险库,将尚不成熟的药剂推进了自己体内。
这药物并没有发挥预期中“强化人体”的作用,也没有立刻夺走缪岚这位研究员的生命,但最高密级的药剂凭空少了一支,这件事又不知如何被暗中积蓄力量的保守一派所得知......
而80年,正是可以决定东篁总长是否可以作为激进派代表续任的改选年。
事关重大,这件事迅速被项目团队中另一个人捅到了东篁总长的儿子——东篁紫竹那里。当时已然在安管部任职的他将此事包装一番后交到纪律纠察组手上,让他们“封锁消息,务必压下,一个不留”。
故纠察组迅速派人,连夜将项目团队一十二人关押在实验室内,切断通讯设备并秘密展开调查。取证结束,于6月13日将除告密者外11人全部处死。
而当时是靠着已是制药部门副部长的胞姐沈思思暗中运作,才让沈志“假死”逃脱,成为团队里唯一一个活到今天的人。
“执行处决的是纠察组,作出决策的是东篁上校,影响他判断的是保守派残党,告密者是......组里一名受过东篁上校知遇之恩的普通研究员,章远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个缪岚,借着和林部长是夫妻关系偷拿实验药剂,还违规操作给自己注射实验品,也不知道这两个蠢货是在图什么......”
在他口中的那个部长林晓冬是她父亲,研究员缪岚是自己母亲。他说她父母当年假公济私,偷拿药剂给自己注射?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从来都是在医药领域寻求突破的实干家!秉公任直、行事光明磊落!他们自她五岁起就会寄图画书、科普书,常送她拼装玩具和实验手册,在手写信里教她“心存善念、为人端正、勤敏于事”,虽然相见的日子不多,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会做出沈志口中那般的举动,还引发了一系列事关改选的乱象......
但沈志是注射了吐真剂的,他不会说谎。
难道,那件事的导火索真的是自己父母?难道一开始她的假想就是错误的?
林墨脑子里像有一根筋牵扯着发疼,提醒自己对父母在感情上无理由倾斜的偏颇。她在思维的拉扯中痛苦地弓起背,控制不住自己摇晃着后退两步,靠在墙面上才稳住身形。
不,不会的,这一定还不是事情的真相。林墨按着太阳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沈志是注射了吐真剂没错,但他的认知也是主观的,他所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情的全貌。
当时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给自己注射没有通过检验的药物?组里成员都知道实验数据尚未稳定,即便注射了也大概率没有效果,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所以现在,她需要的不是自我怀疑,也不是怀疑父母,而是找其他可以通向客观真相的路!
还有谁可以补充其他的视角?仔细想想......沈志说那件事背后有保守派的参与......对了,那个她要带话的王心易不就是当年对激进派栽赃失败后才落入监狱的保守派残党吗?
林墨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喘息,直起身调整自己的情绪,最后问沈志道:
“在监狱里不止我找过你?之前的其他人是谁?”
沈志和她对话时曾说过一个“也”字,那些人是什么来头?不如趁药效还没过之前问问这位正主。
没想到,她完全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沈思思......”
“什么?”林墨下意识反问了一句。这沈思思不是他的亲姐吗?是来这监狱中救他的?
“沈思思......不要信她,这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沈志眼皮挣动一下,似乎已有要清醒过来的预兆。
林墨心知此地不能再留,迅速将自己在屋内留下的痕迹复原,扔沈志一个人歪在墙边,自己转身返回轿厢。轿厢内,有一个人已在等待着她——这位正是弗斯特早年间安插的内线。
“审得怎么样?接下来去哪里?”
按照原定的计划,这位身着制服的女狱警会帮助林墨分别去到沈志与王心易的住处,再以“犯人精神失常”为名将林墨带去医务室设计离开。
“去一楼,找王心易。”
“一楼?”
见到这位内线脸上疑惑的神色,林墨心中隐隐传来不安。
“是,一楼,怎么了?”
“可是......解离监狱没有一楼啊。”
作者有话要说:①吐真剂:□□ 丙种羟基丁酸盐 氟甲硝基安定
②下一章我们铺垫已久的王小姐终于要出场啦,重要角色标亮
PS.作者笔下恶有恶报,每一个角色都会得到他们应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