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灯光照亮偌大的就餐区，上百张桌子极有秩序地如棋盘般排列也不显得拥挤。统一蓝色着装的犯人面无表情，麻木地低头站在桌边。两旁狱警列队而出，间隔排开，守住自己负责的犯人。

“叮——”

铃声从四方响起，犯人们才如被唤醒的机器般，同时端起那软性的保温餐盘机械性地进食。

“吃饭”这个动作每日三次，一周就是21次，在外部应当是放松的时候，在这里却显得枯燥。能住进解离监狱的人，大多没有出去的可能，因此他们进入这里就像被卷入一个莫比乌斯环，每天规律的生活便是西西弗斯所推的石头，直到力气耗尽，彻底失去思想与灵魂。

这也正是垒区所希望看到的。

大部分“老人”在这里待久了，就会切身体会到这座监狱的严酷。监舍的六面墙每日旋转轮替，你自己都不知道第二天睁眼时打开的“门”是否和昨天一样；和外界断联，没有逃离的希望；刻在屋内的痕迹每天都会在自清洁中消失，你甚至会在一样的日子里逐渐以往自己的年龄。

当然，这样的日子里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些新奇的“调味料”。比如仍在“保释期”、以为自己还有出去机会的新人，或者不懂规矩、仍然有闹事精力的刺头。

比如今天，就出现了难得的乐子。

“啊！！！”

随着一声惨叫，C区突然有人捂着眼睛倒在地上，他身旁的寸头骑到他身上举拳就照着头殴打。他们身旁的人视而不见般不做反应，伴着惨叫声和挥拳的闷响声默默吞咽食物，反而更远的几桌有人斜看向这边，偷两眼便再度低头。

“快，快拉开！”

两旁的数名狱警一拥而上，启动电击环，那寸头立刻身体抽搐翻起白眼，砸瘫在哀嚎的犯人身边。

两位狱警迅速把这闹事之人拽进紧急调出的紧闭舱中运离餐厅，剩余狱警扶起受伤的男人却见那啃得光秃的甲壳早被砸进这倒霉家伙的眼眶中。

医疗机器人在十秒内及时就位，固定带走这人，脏污的地板与墙面也在自洁系统的运作下抹去一切痕迹。仿佛今天这出闹剧掀不起任何波澜，又或许本就如此。

“C1025EJ！看什么看，低头！”

一道女声凌厉敲打上自己面前不守规矩的女犯。

那新来的也倒是听话，被警告一次就听话地收回眼神。

“吃完了就放下盘子。”身材高大束发而立的狱警拉着脸走近。直到“叮”的铃声再次响起，才押着人从餐厅离开。

片刻后，小机器人出动开始今天回收餐盘的工作，而在就餐区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还有一人尚未离开。

这片区域内没有人看守她，也没有机器响起警报。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擦擦嘴，伸手拆开长卷发，慢悠悠向另外的方向离开。

*

“C1025EJ，今天你律师还是下午四点来，记得外联区报道。”

“好的。”女人布满细纹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话音怯懦，微不可闻。

狱警自悬浮轿厢外锁上门，检查一遍后径自离开了。留下女人一人随着轿厢移动向所属的六角监舍。

透过透明内层后，女人能看到黑色机械管道光速后退的样子。她紧紧盯着反光里自己粗糙不平的脸，凑近，按了按鼻翼处的浮皮。

“效果开始消退了啊......”

林墨在心里暗暗想。

在进入这里前，她根据弗斯特给的假身份选择做了这种可逆的胶原刺激填充。当时苗姐给她介绍说，这种材料很安全，在特效化装的加持下只需要控制剂量，就可以让身体自行代谢。为数不多的问题就是会有时效性，也就是“易容效果”最多坚持一个月。①

今天是她进入解离监狱的第20天，下午那位“律师小姐”就会给她带来破解后的坐标。这针剂效果消退，也意味着她的潜伏总算进入尾声了。

这些天她就像一个真正的犯人一样，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感受封闭管理。这里没有电子产品，甚至没有纸质书，每天唯一能期待的就是下午能够到娱乐室进行“自由活动”的时间。

她只是在这里呆了三周便偶尔感到崩溃，经常在房间里一睁眼就不知道这是哪一天、自己要干什么，刷着牙还偶尔会有一口咬断刷柄和杯子的冲动。

她短期感受下来就已然如此，更遑论那些原住民的痛苦。怪不得都说解离监狱是不能从外头来理解——不单是建筑结构问题，环境和体验也是同样难以想象。

时间缓慢流逝，林墨在无所事事的煎熬中终于迎来了床头语音助手的准点播报。床后的白墙悄无声息划开，露出等候已久的透明轿厢。伴着一阵因失重而出现的耳膜鼓痛，指令面板自10逐渐上升至16。

外联区，固定在解离监狱的第16层。

林墨在女狱警的押送下走进属于自己的隔间，戴上桌上的一次性滤音耳机。面前那厚重的磨砂玻璃后透出一个身穿白色西装、身材高挑的女性身影。

“一个小时，注意时间。”

女狱警手握电击环控制器，在玻璃门上敲了敲，示意两人不要借机搞小动作。

“好的，我只和委托人签个材料，麻烦了。”

女律师客气的声音自那一头的话筒收进，经过中央系统审核与修正后同步着传入林墨耳中。

“C1025EJ，司理院最后定了\'作为复来会外线传播教经\'的罪名，保释金定到了1505万，另罚扣除10000点贡献点。由于你的贡献点总额不满10000，所以我帮着做了最优折合——这个数，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无线接入的电子板将信息扫描传入林墨面前的显示屏上。监控系统实时运作着，谨防无关信息的传递。

一行行文字陆续呈现在林墨面前，她迅速按照约定好的密码编译方案开始进行解码。在这份文件里预藏着沈志和王心易的两组坐标数据。

为了绕开机器检测，他们选择在唯一无法查证的“律师端”动手脚，这保释金的折合数与律师费的总计便是两组原始数字。

保释金：15058349.9；律师费：83485＋3429。

秘钥是提前约定好的短句“bide a dice”，对应“294 514 935”。按照恺撒密码各自向右偏移取个位数，便可以得到准确的两组数据。再加上特殊符号那组要转换成负数......

破译后，沈志的数据是（344,097,-324），王心易的则是（028,-367,-354）。林墨默念几遍坐标，确保自己记准确后便拿起电子笔签上自己的编号——意为自己明确行动目标。

“谢谢你，律师小姐，劳你费心了。”

“不用客气，拿钱办事而已。”

林墨摘下耳机，望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抱着资料离开，安静等待自己的女狱警稍后回来再将自己带离这外联区。

思绪发散间，她记起自己当时在听到这步计划时，第一反应是想独调组要去哪里找到嘴严的律师。

结果她被黎风宽慰说：

“这你不用担心，咱们组里有个叫轻年雪的秘书可厉害得很，别说律师执业资格了，什么小提琴演奏级资格、插花师证、电工证、还有那个什么挖掘机驾驶证，她全都有。”

当时林墨就目瞪口呆地想，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了独调组招人的“不拘一格”，没想到真实情况比自己原想的还要更加的......人才辈出。

*

结束和律师小姐的面见，时间来到下午五点。

晚饭期间，就餐区没再发生中午那般的意外。饭后，林墨便在狱警的监视下跟着人流一齐涌入40层的娱乐层。

说是“娱乐”，但为避免犯人们私下交流和夹带文本，阅览区域是没有“书”，只设置了图画本。

大部分人各自寻了空地来演奏自己感兴趣的乐器，也有老资历的犯人坐在矮桌边下棋，林墨路过他们的时候格外小心，毕竟前两天就有一个人不当心碰乱了棋盘结果挨揍进了医务室。

林墨熟门熟路地来到积木房，这里只有寥寥几人，看到有人推门就带着戒备瞟她几眼。她自顾自走到圆角台柜后，从最深处抽出一盒积木。

在各色的原件中，她挑拣出一个形状略有不同的“零件”，借着弯腰的动作避着监控摄像含入口中。

类似的东西她这些天已经收到十余块了，提前用能屏蔽金属探测射线的导磁材料包裹好拆分后的零件，再由弗斯特的内线每日在检查时藏进积木房，她就只需要做最后的拼装工作。

等到众人听到铃声，纷纷离开此处回到各自的房间内，林墨也就开始了行动前的最后准备。

她把自己藏进被子，掏出藏于枕下的剩余零件进行组合，然后翻下床一脚踹上洗漱台、捞起枕头就往安装有监控的角落扔，把自己装扮成个精神崩溃而发疯的家伙。

当然，也顺便可以纾解下自己确实憋屈的情绪。

这么“无用”地发泄一通后，她拿起身份卡按在墙上，沿着六条边依次走过。直到一面墙向外弹开，露出后面轿厢不曾就位、完全由黑色缆线和机械墙构成的通道。

她把枪咬在嘴里，手抓着机械杠杆之间的缝隙，翻出了房间。

根据今天去食堂的路线，她知道自己今天房间的离地高度是90米。一层房间要保留上下两块同高度于房间的轿厢通道，层高3米，轿厢运行速度刚好是3米/秒，按照最短路线先上下、后平行运动，所以只要在电梯内心里默数秒数，坐标数据本身并不难算。

今晚沈志的Z轴坐标是相对于40层的娱乐室是-324，也就是4层，她今晚的目标就是通过轿厢向下爬行36米，误差只需在12米以内。

等到了那一层，这监狱的内线就会以注意到她在房内的异常举动为理由前来“抓”她，就近前往那一层的医务室或禁闭室......

头顶房间内的微光照不亮深渊般的轿厢井。林墨用力咬紧嘴里的东西，唇间抿出一点机械的涩味，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抓着突起的栏杆脚踩空隙，一层一层向下爬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涉及专利：一种可逆的胶原刺激填充剂及其制备方法（魏长征，王晓彤，蒋丽霞）

②【注释】司理院：“司法理事院”，是地下机关“纪律纠察组”的地上附属机构。类似“垒区管理局”之于“安全管理部”的关系。

补充：管理局局长为田铭上校。安全管理部部长为东篁上校。独调组组长为江月辞上校。陆霖为前安全管理部预备员，转入“独立精英调查组”后升为少校。

垒区每月召开的“联席会议”由各直辖部门最高负责人（上校）参与，共11人。现包括：

行政处总长-东篁明（男）

行政处副长-郑之祐（女）

安管部-东篁紫竹（男）

医药总部-沈思思（女）

搜查队-雷曼（男）

环境部-艾黎（女）

管理局-田铭（男）

机械部-于锦年（女）

建设组-赵知未（男）

纠察组-白初然（女）

独调组-江月辞（女）

*新纪65年出台的《幸存者法案》对联席会议参与人员作出规定：男女比必须最大化靠近1:1，“总长”职位性别轮替且与“副长”不同。例：当届总长为男性，副长则必须为女性，联席会议中取男性5名，女性6名。若总长在下届选举中支持票率小于50％，则由前届副长升为总长，副长另选，该届联席会议中取女性5名，男性6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