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景正回想着，跛子已经到了后屋，他的行动虽不利索，但也不算慢。
这酒楼里他已熟悉得很，不用小厮引路就找到了住人的地方。
是前几日掌柜刚让收拾的房间，里面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哪怕没有会面过也知道。
门扇是关着的，但不牢，看着有缝隙，没有上门栓。这么冷的天，外面的地上又积上了薄雪，若是风大一些都能将门吹开。
他试图推门进去，手却在中途顿住，转而将耳朵凑近去，头贴着门缝，呼吸都放缓了。
里面太安静，只能听见那燃着的一盆火炭噼里啪啦的响声，都能想到火焰烧炭的烫感。可是里面却是一点人的动静都没有。
心紧了一下。
他再顾不得什么，推开了门。
屋里正中放着一盆炭火，火焰烧的极高，屋里暖烘烘的，仔细一扫，就能发现那人躲在床榻边上。
矮着半截。
弓着背，衣裳颇不合，连袖子都长，看着清瘦得很，他半身都落在榻木上，坐在凉透的地上。
跛子看过去，他的后背起伏着。
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地扭过一些视线来，透着一点亮光，看清了了来人的脸。
“……顾九？”
顾莲生的声音微弱，轻得不像话，两只眼睛稍稍瞪大，似是不可思议般。撑着床沿就要起来，动作了两下才站起来，走向他。
“真的是你。”
他笃定道，伸手过去抱了他的肩，重逢的喜悦冲淡了方才的情绪，顾莲生的眼睛下边有一道很浅的水痕。
顾九从没见过他脸色这么差的时候，就连那次肩背中箭时面色也不似这般，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问。
“是我，阿莲。”
这个称呼不过隔了数月，却恍如隔世。
顾九说完这话，就被顾莲生拉着坐下，手叠着又松开。
“你……”
从他进门的第一眼顾莲生就察觉对方身上的不对劲儿，他敏锐的洞察力还在，很难不注意到顾九的腿上。
顾九知道他想问什么，桌下的手攥着粗布衣服，面上平和开口：“没事，腿脚有些毛病。”
“我已经习惯了，不妨事。”
顾莲生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沉默后问道，“你是何时离开的？”
“……是顾如造成的吗。”
顾九身形微松：“不是，你出府没多久我就离开了。”
“是……”
“你就不问了，给我留点面子。反正我现在……过得也还不错。”
“你也知道我就想要这样的生活，自由。”
“好，我明白”顾莲生看着他脸上真正释怀的笑，也放松下来，一问一搭。
两人身上衣袍都是粗布，遭遇什么苦可窥见一角，也不必提难过的事，尤其是五王府的。难得再次见面，可贵的是眼前。
顾九在顾莲生来的第一天，从掌柜口中知道，也远远地看过几次，没让他瞧见。
不是不愿见，而是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与之前天差地别。
幸好，他什么都没问。
顾九眨了下眼，给他倒上水，“听人说你在绝食，怎么回事？”
“没有，就是没胃口。”
“吃一些吧，什么坎儿都会过去，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嘛。”
顾莲生勾唇，“听阿九的。”
顾九过来一趟就是为了劝他吃饭，既然目的达到，现在也该出去看看楼里的生意，看着小厮把饭菜又热好端了进来。
他才忙活着去前边看看，顾莲生喝着碗里的稀粥，目光落在他的背后，多停留了几秒。
有些疑问是不能问出口的，他无法做到问他的腿脚，他的一些本事还都是顾九教的，而现在看他的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自己也是，武功尽废，都是从前了，至于关于顾如的，他也不想重提。
心里的难受都是能感同身受的，不过顾九也算是如愿离开了。他也没想到她能真的知道顾九的踪影，对他此番还真是仁至义尽。
——
在城里搜了三天的人，顾楚钰这个统领派出不少人手，还是没找着人。
“统领，还是没有吗？”顾遥问，对方冲她摇了摇头。
她飞快地跑上客栈，见到正黑着脸捏茶杯的顾如，垂下头，“主子，东边也搜过了，没找到人。”
“那就扩大范围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他身上没有半点武功，也跑不远。”茶杯被她重重磕到木桌上，晃动了两下，胸腔是压不下的浮躁。
她怕的也是对方遭遇不测，没见到人三天，她觉得气都不顺了。要是把人抓到，必然不能轻易放过。
“……”
“主子，你忘了是个高手把人给带走的呢，出个城也不是难事。但要具体的找到人，可能得费上不少功夫。”顾遥提醒道。
“……您可是做了什么事让顾十二接受不了了？”顾遥疑惑了这么久，终于把话给问出来了，又补充，“主子你当真没有吗？”
顾如没听这话还好，一听便瞪了她一眼，“本王对他哪哪都好，不过是他自己不识好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话说的没错，顾遥一直在她身边，做的什么都知道，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味。
她和顾莲生也接触不多，但勉强能知道他的性子，既然还回来找王爷，断不会一句话不说就离开的。
王爷的性子她就是太过了解，说不定其间欺负了人，顾遥只觉脑子里有什么闪过，捕捉到一点，但瞬间又没了。
“都是他的错，不让人省心，真就这么想离开本王吗？ !”
顾如怒拍桌子，震得桌面抖了抖，外面端着点心上来的小侍被大声的音量吓得一惊，手中的东西差点掉了，实在不敢进来，端着碟子灰溜溜地跑了。
“他当初和顾寻客…那个孩子。”她发觉不妥又转道，“我都原谅他了……”
他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顾遥默默，她家主子已经站起来了，“我知道怎么找人。”
“？”顾遥看着主子也不像知道的样子。
折腾这么几天呢，都没怎么歇着。
顾如倒不在意她怎么想的，拿了桌上的佩剑就离开，“我们进宫!”
有着特赦的顾如骑着马就进了宫，下了马，询问了陛下的位置就赶了过去。
顾逢宜在侧殿陪着有身孕的贵君，有说有笑，正巧顾寻客居然也在。
她到时，几人看了过来。
“朕派出去的人手不够？”顾逢宜一猜就知道她急匆匆赶进宫里来是为什么，知道人还没找到，她心里急也是正常。
“失礼了。”顾如冲坐着一旁的几人垂首，她现在确实不体面，两日没合眼里，面上的疲态有目咸睹。
若是许大人看来还不参她一本不整仪态。
不过如今已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了，她双膝跪地，开门见山道：
“皇姐，我真的找不到人了。”
“……”在场的人一个都没开口，却都被她的行为震惊。
顾逢宜叹了口气，“你不会…真就喜欢上了吧？”
一直揪她辫子的顾寻客没说话。
“你想调派多少人就调，快去找吧，别耽搁了!”
陛下这是松了极大的口子，直接放权让她找人，这是谁都没有过的殊荣。但这显然不是顾如想要的，她仰首，眼眶似乎红了。
她直直地盯着他们坐的位置，“皇姐，我是真的想知道他的行踪……我很担心……”
她的声音里透着哑涩，泛着苦。
像是认命般，动了真情，承认了顾逢宜说的，她确实喜欢上了。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顾莲生在她心里的位置。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会惦记着一个人，从一点点的占有欲开始。
殿里的气氛不对，那个贵君也知道自己不合适在场，顾逢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也就让人送回了宫去。
“你还真是？”
“是。”
顾遥悄悄看着回答着这般肯定的主子，心里的那个猜测在此刻成真。
却也不意外。
“皇姐，我知道你晓得他行踪，就告诉皇妹吧？”顾如期盼地看着坐着的两人。
“三皇姐？”
要想在她府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人，必然是熟识王府的人，武功高强，方能避过影卫。
而顾莲生最初是从三王府来的。
袖中的手捏成拳，又放开。
她知道自己不该不多想的，可是一想到他曾经有过身孕，顾如就觉得难过。
“……”
顾逢宜看向她：“听说他不是怀有身孕吗，后来没了？”
“是。”她也不想多做解释，可顾逢宜没有想揭过。
“可是你做的？”
顾如点头，她顿时觉得委屈，皇姐分明什么都不了解，这番对她而言已经是指责了。
她直视着显得旁观的人。
“皇姐，不是我有意为之，只是他此前分明是顾寻客的人，还怀过她的孩子。”
顾如心里的妒火燃起，咬牙切齿。
耷拉着下眼睑，别开脸。
“我只不过…只不过……”她磕磕巴巴，突然茫然了一瞬。
她该说什么，自己嫉妒吗，不想留着那个孽种，所以扼杀在自己手里。
“所以，你就伤了他？”
顾寻客轻慢接话的姿态惹顾如横眉怒视：“你有什么资格说，如果不是…我会这么做吗？”
“错了。”她不理会顾如，凝目道，“顾五，你错得离谱。”
顶着愤恨的目光，她扯唇一字一句道：“生日宴时我与你说的话，还以为你都听进去了呢。”
“没成想你还是有所怀疑。”
顾如不顾殿上，喊道：“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或许那日说得不够明白，我就再说一次。他肚里怀的，是你的孩子，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寻客轻飘飘的眼神扫过去。
“这次，可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