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的…小的……”魏厨子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能怎么答,他要怎么答。
杜长兰敛了笑,神色冷肃:“他答不出,本官来答。”
“他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乃覃州风俗。”
“他说覃州少盐,因而以醋代盐。”
“他说是上任知州的命令。”
一连三答犹如衙役手中高举的水火棍,重重杖击在魏厨子等人身上,叫他们跌伏在地,面无血色,汗如雨下。
杜长兰视若无睹,行至知事官跟前,“本官是外乡人,不懂本地风俗,怎的小小一顿晚食,知事官却与厨子所言截然相反。”他负手于后,幽幽一叹,“小事如此,大事奈何,长此以往,本官竟不知还能信何人。”
盛夏晚夜,余热仍在,在场诸人却觉脚底生寒,一路顺着尾椎骨刺入颅脑。
“杜大人……”知事官唤了一声,又哑了声。喉咙犹如堵了团棉花,发不出音。
杜长兰也不急。
他初话。杜长兰心里就起了疑云。
世间恐怕只有至真至善者,才能对空降官心无芥蒂的接纳。
覃州有至真至善者,杜长兰信。
覃州属官皆是至真至善者,杜长兰不信。
知州府其他人摸不准杜长兰的底,这才令魏厨子等人冲锋陷阵。毕竟入口饭食可大可小。
如晌午那会儿,魏周俩厨子将一切推脱为地方风俗也无不可。若当时杜长兰不信魏厨子等人的狡辩,将魏厨子等人惩治了。
那么他在一众属官眼里就是有点聪明,但沉不住气,属于可糊弄的形象了。
此消彼长,杜长兰对外势弱,以同知为首者则势起。
地方属官上下一气架空上峰的事虽少,却不是不可能。
但杜长兰隐而不发,反而令辛菱以钱财安抚魏厨子,助长魏厨子等人气焰。
欲令其亡,先使其狂。
无言的静默是一把无形刀,架在众人肩头,州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向魏厨子的目光残酷无情。
“刁奴放肆……”
“欺上瞒下,哄骗官员,实在可恶,魏厨子你可知罪!”一声暴喝如惊雷在院里炸响,劈开众人心头聚起的阴霾,他们齐齐朝身后看去。
“郑同知。”
“郑大人……”
“还有黄通判。”
郑黄二人行至杜长兰跟前,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杜大人。”
杜长兰挥挥手,“私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杜长兰话语客套,却丝毫不提话茬。郑同知转向地上的魏厨子,“方才本官忙完公务,正欲向杜大人汇报公事,没想到竟然听见如此荒唐事。你们几人胆大妄为,可恨可气。”
魏厨子还愣在原地,周厨子却是一骨碌爬向郑同知,“大人,郑大人,小的知错了,一切都是魏厨子指使,小的迫于他的淫威,这才屈服啊。”
“郑大人,求
您明察?[(.)]???*?*??()?(),
郑大人……”
魏厨子如梦惊醒()?(),
勃然大怒()?(),
几个快步上前将周厨子踹翻在地()?(),
“小人安敢构陷我。”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魏厨子身形魁梧,又怒火中烧,逮着周厨子往死里打,院里闹成一团,衙役匆匆来拦反被魏厨子甩了几个大逼窦,脑袋嗡嗡作响,还殃及一位书吏。
郑同知看着眼前闹剧,太阳穴青筋直跳,偏偏此刻莫十七倚着梁柱,不知从哪儿寻摸出瓜子,一边嗑一边道:“真笨,都知道矮身躲了,却不知道扫堂腿放倒敌人。”
郑同知:………
郑同知强压怒火,望向杜长兰,却被对方欣然看戏的神情打了个懵。而那厢衙役终于压住魏厨子和周厨子二人。
黄通判忙道:“杜大人,魏厨子等人目无法纪挑衅官员,胆大包天。下官以为,将其杖三十,驱逐出府,以正视听。”
杜长兰神色淡淡,“不急。”
他不疾不徐来回踱步,闲庭信步般,“魏厨子歹毒,周厨子狡猾,他们既敢瞒骗本官,便能瞒骗上任知州。”
郑同知张口欲言,却先被杜长兰抢了时机,道:“这些年,这二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不知拢了多少公家财物去,本官既然撞破,必得彻查。”
“杜大人。”郑同知这次忙不迭唤道,音如疾雨切切:“杜大人,老话言本朝剑不斩前朝官。况且上一任知州已经病故,大人又何必扰……”
“郑大人言之有理。”杜长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一个眼神,莫十七迎上前来,杜长兰抽刀而出,雪亮亮的刀片闪过众人的眼,锋芒毕露。
杜长兰持刀直指魏厨子:“多亏郑大人提醒本官,你二人心藏虺蜴,本官初初上任,你们便随意糊弄。以小推大,上一任知州病逝任上,未必不是你二人投毒
加害。”
杜长兰色厉如风:“来人,将厨下一干人全部关押,随后捉拿其家人,一旦查明几人投毒,全部秋后斩诀。”
众人不敢置信的望向杜长兰,不明白一顿晚饭怎么就扯的要砍头了。
三名厨娘最先反应过来,涕泗横流:“大人,民妇冤枉,民妇当真冤枉。上一任知州大人的死与我们无关啊。”
魏厨子浑身一激灵,他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做今日种种,不过是为谋财,而不是一家人脑袋搬家。
他的小儿子前几日才刚过了生辰,大儿子才刚说了人家,一家人过得好好的,怎么能说死就死。
内院哭声遍地,熊熊火光映出众人惨状,一干书吏早已经慌了心神,或明目张胆,或隐隐约约偷瞧郑同知几人。
郑同知稳了稳心神,道:“大人,没有证据的事,不可定罪啊…”
魏厨子等人脸色怀了希冀,是啊是啊,没有证据的事不能定罪。
“怎么没有证据了。”杜长兰一脸正义凛然,高声道:“轮番手段审讯,便是铁口也能给他们撬开。”
魏厨子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只觉得覃州如这夜色,毫无光明可言。
杜知州竟是要屈打成招
。
杜长兰双拳紧握,眼盛精光:“本官要彻查前任知州病故一案,告知百姓本官乃是青天再世。要用贼人的血,洗刷知州府上空散不去的阴霾。()?()”
周厨子再也撑不住,晕死过去。
一众属官也摇摇欲坠,心中骇然,暗道杜知州哪里是清洗知州府上空的阴霾,他才是覃州未来三年最大的阴霾。有此上峰,他们真的能活过这三年?
“大人饶命,大人,小人冤枉啊……()?()”
厨娘们的叫喊愈发凄惨,魏厨子看着逃避他求救视线的郑同知和黄通判,眼中闪过一道利芒。
“大人,杜大人,小的招。5()5?5#?#?5()?()”
魏厨子起身直指郑同知:“杜大人,一切都是郑同知指使,是郑大人说要给杜大人一个下马威,这才令小的在饭菜做手脚。否则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杜大人不敬。()?()”
郑同知心神一乱:“魏三斗你放肆!构陷朝廷命官,你活腻歪了!”
魏厨子立刻从怀里取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辛菱立刻接过呈给杜长兰。
杜长兰手腕一翻,用力一掷,众人只闻咻的一声,长刀稳稳扎去梁柱。
众人:!!!
莫十七双目一突,她的刀!!
见杜长兰接过银票,魏厨子忙道:“杜大人请看,这是知事官转交给小的的报酬,是小的糊涂,是小的胆小如鼠,被郑同知和知事官威逼恐吓加利诱一番就从了。杜大人,小的知错,求您饶小的一命,上任知州之死真的与小的无关,求杜大人明察。”
杜长兰指尖夹着银票,朝郑同知晃了晃:“郑大人,您能给本官一个解释吗?”
从方才起,郑同知浑身紧绷如弓拉满,如今听闻杜长兰轻飘飘的质问,他反而松了身体,仰天一叹,是他技不如人。
郑同知蓦地垂首,苦笑一声,跪道:“下官知罪,任凭杜大人发落。”
与涉嫌毒害上任知州相比,藐视上峰压根不值一提。
咔哒一声,知事官也双膝跪地,喃喃道:“杜大人,下官知罪。”
然而,死寂夜色里传来一声轻笑,杜长兰伸手将郑同知扶起,一脸笑吟吟道:“原是如此,倒是本官差点冤了人。”
他忽的变脸,那张笑面在橙色火光的辉映下犹如一张黄金假面。
郑同知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直勾勾望着杜长兰,眼睛一眨不眨,唯恐自己漏看了,其实杜长兰是怒意勃发才是。
杜长兰亲热的拍拍郑同知的肩,“本官陡然调任至此,诸位对本官不熟,心中恐惧忐忑,本官理解。但这番玩笑,本官很是不喜,莫再如此了。”
郑同知呐呐应是,等待杜长兰对他的惩罚,然而杜长兰温和道:“既然事情真相大白,便无事了,都回罢回罢。”
杜长兰还将五十两银票还给魏厨子,笑眯眯道:“本官乃西南人,口味好辛辣,你可记下了?”
魏厨子一个魁梧大汉,此刻被杜长兰的阴晴不定骇得双目含泪,不住点头:“记…记…小的记下了…大大人……”
杜长兰微微一笑,此刻晕倒的周厨子被夜风与阴冷的地砖冻醒,一睁眼对上杜长兰冰冷的笑眸,锐利寒芒似毒蛇,周厨子心头一抽抽,眼睛一翻,再度晕死过去。
杜长兰笑出了声,指着周厨子,与众人揶揄:“此人胆子真小。”
众人心中抓狂,谁听到自己一家老小即将脑袋搬家还不怕啊?!!
杜长兰拍拍手,朝屋里去。莫十七取了刀立刻跟上。
院里没了这尊煞神,所有人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还有胆小的跌坐在地。让夜风一吹,热汗顿时如冰,冻得他们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