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蕴不再在天子和葛国丈面前念叨杜长兰,他每日从翊善堂散学后,前往内殿与天子汇报今日所学,往往会待上一刻钟左右,有时被天子留下一同用晚膳。
原是没有这个流程,但他才回宫,嘉帝心中喜欢他,便着人将小少年接来了。
眼瞧着虞蕴跟随大内侍离去,其他皇孙沉了脸:“小看他了。”
众人想着虞蕴流落民间,勉强混口饭吃,哪能念书识字。他们欲将其狠狠压下,给虞蕴这个“嚣张的外来者”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他们反成了踏脚石,衬托出虞蕴的天资聪颖。
皇孙们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都认为虞蕴心机深沉。示他们以弱,令他们轻敌。
一片寂静中,不知谁开口道:“虞蕴的养父是今科状元,他耳濡目染学得几分,也合乎情理。”
皇孙们:………
可恶,竟然忘了这茬!
虞蕴那小子真是走运,流落民间还能遇上杜长兰,怎么就没死在外面。
不怪众人嫉妒,同为皇孙,皇祖父从未为他们大办宴席,更别说过问每日功课了。
气氛渐渐阴抑,一名小皇孙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罢。”
一群皇孙这才散去,各自回到府中还要继续学习骑射或是棋画。
大皇孙回到二皇子府,没想到遇上小郡王。
“表兄。”小郡王欢喜上前,大皇孙微微一笑,“表弟有何事?”
小郡王拽着大皇孙朝一边去,又将其他人挥远些,他低声问:“表兄,你每日在翊善堂念书,蕴哥儿可还跟得上你们的进度?”
大皇孙闻言,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小郡王,后者叫他看得不自在,微微别了脸,“你作甚。”
大皇孙半真半假试探:“表弟同蕴弟还真是交情匪浅。我这个表兄都要醋了。”
小郡王那双水晶似的猫儿眼颤了颤,含糊道:“我们都是兄弟,都一样好。”
随后他想起是他在询问,嚷嚷道:“你怎么避而不答。”
大皇孙颔首:“蕴弟学问扎实,连夫子们也是夸赞居多。”
小郡王心落到实处,又问了虞蕴近况后不再逗留,匆匆离开了。
离得远了,小郡王才松口气,同闻书嘟囔:“二舅舅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如此锐利逼人的儿子。”
他每次面对大皇孙,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闻书不敢非议大皇孙,打个哈哈混过去,又道:“接下来主子去哪里?”
“去找杜长兰。”小郡王要将他打听的信息传过去。现在蕴哥儿和杜长兰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简直是神话故事里被拆开的三圣母和沉香,真叫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闻书欲言又止,心道:这都哪跟哪啊。
且不提杜大人是男子,就算略过这茬,沉香也是三圣母亲子,杜大人与蕴殿下可没有血缘关系。
郡王府的马车一路行去吏部,黄昏时候将杜长兰接走,莫十七赶着空车,不高兴的跟在身后。
车内
小郡王对杜长兰道:“蕴哥儿一切都好,并不逊色于人,你放心罢。”()?()
杜长兰给他倒上茶,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笑问:“你怎么知晓?”()?()
“因为我去我二舅舅府上了。”小郡王得意道。()?()
哪有什么凑巧与大皇孙碰上,小郡王故意掐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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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郡王口中,杜长兰揣摩出大皇孙几分性子。
他低头轻轻笑了笑,小郡王讶异:“你笑什么?”
杜长兰道:“老话说弱辈强子,倒是符合二皇子和大皇孙。”
“我觉得你这话不对。”小郡王拿杜长兰和虞蕴举例子反驳,将杜长兰说愣住。于是杜长兰改了口:“论通透,小郡王胜于杜某。”
小郡王得意哼哼,假假谦虚道:“你也不错了。”
杜长兰莞尔,随即他想到什么,故意道:“不过大皇孙竟然比小郡王还年长些,杜某颇感意外。”
“嗐,你非皇家人,不知晓这些也正常。”小郡王不会告诉杜长兰,他在得知杜蕴是天子的龙孙时,才去打听元文太子相关事宜,还真叫他打听出来些消息。
当年元文太子也曾迎娶过太子妃,大婚之前无一丝差错。但谁能想到大婚三日后,太子妃忽然暴毙,皇后受惊害病,一时间元文太子刑克六亲的流言甚嚣尘土。
嘉帝大怒,一连斩了十几个造谣者才勉强止住流言。
此时西戎与大承停战议和,西戎王向大承求亲迎娶大公主,以结两邦之好。而那时西戎王已经年过半百。
皇后和元文太子如何能依,元文太子在朝堂之上大斥朝臣,眼看能解救妹妹,却因为诸事劳身,病躺在榻。
先时被元文太子压制的朝臣疯狂
反扑,最后群臣请愿,恳请嘉帝怜惜天下百姓,以大公主一人,换取千万小家团圆。
大公主泪出上京,踏上荒凉的西戎地。后来皇后病逝,未尝没有此故。
往事沉重,小郡王的情绪也不免低落,他叹道:“大公主是为了两国和平,大公主大义。”
车轮滚滚行过平整的地面,街上的人声传进马车内有些失真,杜长兰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嘲讽。
若两国和平只靠一个女人,那千百年都不会有战争了。但纵观历史,当真如此?
小郡王还在讲述:元文太子和皇后勉强能起身后,大公主的送嫁队伍已经离京,事成定局,无可更改。
皇后和元文太子只能派人追送给大公主多些物件儿。
因着大公主和亲一事,元文太子颇受打击,之后病情反复,不得已去庙里养了一载才缓和些。
待元文太子回宫,彼时大皇孙出生。
谁能想到元文太子和二皇子先后成婚,一载后,元文太子仍是一人,而二皇子已经有子。
其他皇子陆续成婚生子,嘉帝一直劝元文太子另择太子妃,元文太子心中烦闷,故意离京办事。意外在中州遇见孟氏,也就有了后面之事。
这也是为何大皇孙年长虞蕴好几岁的缘故。
小郡王想到蕴哥儿的曲折经历,设想道
:“如果当初中州没有水患()?(),
蕴儿被接回皇宫()?(),
或许元文太子也不会死。”
杜长兰晃了晃手中的杯盏()?(),
清亮的茶汤泛起圈圈涟漪?()_[(.)]???。?。??()?(),
倒映的人影也跟着散了。
如果蕴哥儿母子被顺利接回皇宫,元文太子或许能多撑些年岁,嘉帝传位于他,元文太子登基后或许能救回妹妹,得一个圆满结局。
然现实总是不如人意。
孟氏病死他乡,蕴儿流落民间,元文太子与皇后先后薨了,大公主身困西戎,辉煌的国丈府退居人后……
车停,水止。
他们到家了,杜长兰掀开帘子下车。小郡王理直气壮在院里吃了晚饭才离开。
饭后崔遥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长兰,文英,有件事你们帮我拿个主意。”
杜长兰瞥了一眼小厨房里忙活的辛家人,他道:“去书房说。”
合上书房门,崔遥开口道:“上京南面儿下的一个县里的桥塌了,还损了路面,我仔细估量过工程经费,原是上报的,但被打了回我有些地方估量错了。”
杜长兰和陆文英对视一眼,崔遥随手捻了一块墨条慢慢磨着:“我其实有些明白上峰的意思,他想让我将经费预估充裕些。”虽然换了个文雅的说辞,但崔遥还是感觉面上烫得慌。
墨条划过砚台,发出细腻的响声,为崔遥伴奏:“上峰还说冬日天寒,司里的同僚上有老下有小,十分不易。”
杜长兰问他:“你是如何想的?”
崔遥顿住,他低下头去:“若是多预估一点儿也就罢了,可上峰是想让我在原有经费上再多预估一半。”
这可就贪多了。不但容易叫人看出端倪,且事发后崔遥首当其冲。
陆文英与崔遥讲明利害关系,崔遥也是听的,只是他有自己的顾虑:“我若不应,上峰针对我怎么办?”
杜长兰在书案后落座,点点桌面,示意崔遥继续研磨。他取笔写下清吏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名姓。
崔遥伸手指其中一名姓方的员外郎道:“就是他。”
之前杜长兰在工部短暂任职,与这位方员外郎打过两回照面,除却这位方员外郎外,同品级还有三人。
再往上是郎中,左右侍郎,尚书。
杜长兰搁下笔,对崔遥道:“不必理会姓方的,既然是要事,上面定然催促,他能将你的预估经费打回一次两次,却不能一直拖着。”
不等崔遥说出隐忧,杜长兰先一步道:“姓方的也是平民出身,他是在诈你。这次你若应了,便是现成的把柄。往后再遇上此事,他贪欲只会更大。银钱进他腰包里,风险却是你担,哪个二傻子能应这事。”
崔遥:……
他怎么觉得杜长兰在骂他呢?错觉吧。
杜长兰点点另外三位员外郎的名字,“这些日子你若得空,寻些由头分开请人吃顿饭,备一二薄礼。”
“分开请好麻烦。”崔遥讨好笑问:“一块请行不行?”
杜长兰似笑非笑看着他,随后倏地敛了笑:“不行。”
他陡然变脸将崔遥骇住,崔遥缩着脖子嘟囔:“不行就不行,你给我个理由啊。”
陆文英也望过来,他也不太明白。
杜长兰提点二人,“三位员外郎皆是同级,阿遥一道儿请了,便分不出个高低,这请了也是白请。”
他先前在翰林院当值,一道儿请教习和学士吃饭,也是提前与教习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