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兰这厢如火如荼的鼓捣桐烟徽墨,那厢翰林院里关于他的流言四起汹涌,无外乎是他目中无人,张狂跋扈,尤以当日榜下捉婿,杜长兰“打伤”捉婿家丁为最。
且流言渐渐向外延伸,漫入坊间。陆文英原本得到好墨的喜悦也烟消云散,为好友着急上火。
趁着午间歇息,陆文英寻来杜长兰的办公屋,迅速关上屋门低声道出来意,他恐杜长兰被人蒙蔽,不知如今局势有多不利。
然而杜长兰还是不在意的模样:“不过跳梁小丑,文英且宽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杜长兰送走陆文英,傍晚散值回家时又被苏覃拦了,对方做贼似的蹿入他的马车,飞快道:“杜兄,如今官员间也有你的不利流言,恩师昨儿与我隐晦提了提,你…你且早做打算。”
苏覃同杜长兰也算半个同乡,如今又是同榜进士,天然有一份情意。邓大人意在让小弟子远着杜长兰,莫被杜长兰牵连了。
苏覃抬眸望向杜长兰,狭窄的空间内,他近距离扫过对方的面庞,然而那张如春水明月的清俊容颜上却无半分慌张。
苏覃担忧唤道。
杜长兰抬眸一笑:“苏兄且宽心,我心中自有计较。”这懒汉连敷衍之词都不愿多想,分明与回陆文英时一模一样。
车轮滚过平整的大街,一重风过,撩起轻盈的车帘。
天边彩霞艳丽,红艳艳的余晖倾斜而入,映出杜长兰深邃沉静的眉眼,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
苏覃握着拳:“我知你势单力薄,处境艰难,若当初在雲阳郡你没有……”
“苏兄。”杜长兰打断他的话,温和道:“事成定局,多想无异。你心里牵挂我,我很是受用。再者你就算不放心我,也该相信圣上的眼光,他总不能点一个蠢货为状元。”
苏覃嘴唇张了张,又找不到反驳词,最后皆化为叹息,待马车行过岔路口,他转乘自己的车辆离去。
而杜长兰却未回住处,改道行去镇西郡王府。
小郡王听闻杜长兰登门又惊又喜,赶紧吩咐下人备上茶水点心。
他抬脚朝外走,行至门处又驻足:“小王这么急吼吼去,显得小王多上赶着似的。”
闻书闻墨迟疑:“杜状元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就……”
小郡王一口拒绝:“不成。小王得拿出皇室威严。”
于是小郡王念头一改,命人将杜长兰领进二院偏厅,故意晾人一盏茶,这才姗姗来迟。
他一身藕褐色广袖纱袍,脚踩木屐,晃着手里的羽扇,装模作样道:“唉呀,小王来迟,让杜状元久等了。”
杜长兰赶紧垂下眼,怕多看一眼会笑出声。
小郡王面皮儿嫩又白,往日穿红着黄,很是神采明媚,颇为衬他。
但如今不知天热还是怎的,小郡王偏好道袍纱袍,他这身纱袍活似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有种另类的滑稽。
杜长兰低眉敛目,拱手行礼:“小郡王身份尊贵,气势不凡,杜某候上一时半刻也是应该的。”
小郡王嘴角止不住上扬()?(),
清咳两声道:“今儿什么风把杜状元吹来了。”
他在上首落座()?(),
端起茶盏拨了拨茶沫。
杜长兰垂首道:“此前诸事繁杂()?(),
脱不开身?()№?+?+??()?(),
如今寻了一礼特为小郡王送来。”
小郡王雀跃不已,倾身道:“什么?”他被闻书眼神暗示,又坐正身子,淡淡道:“不知是何礼物。”
杜长兰家境平平,不会随意寻了东西来糊弄他罢?那他可是不依的。小郡王内心哼哼。
杜长兰从匣子里取出一瓷瓶,“还请闻书小哥儿寻一空碗,冰块和放凉的沸水来。”
闻书看向小郡王,得到主子示意这才几离去,不多时取了器物来,杜长兰将瓷瓶里的蜜儿倒入碗中,随后加入凉水冰块,小匙搅拌。
杜长兰道:“此为状元蜜,乃杜某根据古籍改制,清新可口。不知能否入小郡王的眼。”
闻书不赞同道:“杜状元有所不知,我家主子不食外面食物。”
小郡王也有些纠结,但这状元蜜卖相瞧着颇佳,又是杜长兰亲自送来,可是……
杜长兰适时道:“杜某来时匆忙,未饮茶水,此刻口中干渴无比,不知小郡王可否将这碗状元蜜赐予杜某。”
偏厅内气氛古怪,小郡王握着扇柄颇为不自在,若按杜长兰所言,显得他很是不信任对方。可郡王府有郡王府的规矩,再者母亲也常叮嘱他小心谨慎……
“杜某斗胆了。”杜长兰拿过碗一饮而尽,闻书和闻墨对视一眼,这才重新为小郡王配制。
淡淡的黄色饮品似有清香,小郡王浅尝一口,下一刻双眸大睁,怀疑自己的舌尖出了问题。
他又饮几口却不觉过瘾,最后竟弃了小匙一口饮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不愧是状元蜜,酸涩中又带着清甜,真似一路科举的辛酸以及最后中榜时的喜悦,非一般茶汤甜水可比。”
闻墨惊讶不已,他家主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小郡王丢了羽扇,上前捉住杜长兰的手,道:“你这礼物小王很是喜欢,你想要什么?”
杜长兰摇摇头:“此前杜某高中后小郡王送来贺礼,杜某受宠若惊,心感厚念…”
“你是来回礼的?”小郡王眯了眯眼,神情不悦:“杜状元如今入仕,要与小王两不相欠?”
不怪他这般想。
他舅舅犯错被禁足后,上京诸人避他如虎,但没有他舅舅,他也是镇西郡王府的小郡王。
杜长兰故作茫然:“杜某不知小郡王说什么,杜某是想着双方若是长久往来此物真以金银论,远抵不得小郡王赠与在下之物。”
小郡王睫毛颤了颤:“你不是来与小王划清界限?”
“小郡王赤诚烂漫,杜某心喜还来不及,怎会主动划清界限。只是…”杜长兰话锋一转:“论身份地位,杜某远逊小郡王……”
“俗气。”小郡王斥道,又不太熟练的蛊惑杜长兰:“咱们心心相惜,莫在乎那些俗礼,小王
觉得你这状元蜜好()?(),
比金银还更有情谊。”
小郡王起身道:“你不是喜欢我那些书吗()?(),
我带你去瞧瞧。”他拽着杜长兰往书房去2()?2♂?♂?2()?(),
然而杜长兰一路神色低迷。
小郡王关切道:“长兰可是有甚烦心事。”
杜长兰欲言又止。
经过小郡王再三询问()?(),
杜长兰才告知缘由。
“岂有此理,简直是没有公理了。”小郡王气不打一处来:“你有家世不愿与他人成婚,怎么还成你错处了。小王非得替你出口恶气。”
“小郡王不可莽撞。”杜长兰假假劝阻,又奉上计策:“不若这般…”
杜长兰与他耳语,小郡王眼神愈来愈亮:“你放心,肯定没问题。”
一刻钟后,杜长兰离开郡王府,回去时他仰靠在车壁上,感觉自己真是个带恶人。
以恶治恶。
马车一路驶进小巷,杜蕴立刻打开院门,取了门槛令马车进院。
他问道:“爹,成了吗?”
杜长兰笑笑:“且等着就是。”
是夜,某酒馆再度谈及今科状元榜下打人之事,众人声讨今科状元猖狂时,一魁梧大汉砸了酒碗破口大骂:“真是放你爷爷的臭屁,你们就寻思着状元郎听不着,随你们胡咧咧!”
“俺这大老粗都知晓今科状元家的小公子年过黄口之岁,此番上京赶考还是携子而来,可见父子情深。你非得绑人家爹,人小公子能不急吗?”
人群大惊:“此言当真?”
大汉嗤了一声:“这事还能有假。”
众人议论纷纷:“今科状元得多俊哪,京官女儿上赶着做小。”
“不能罢。”
“今科状元同其子情深,便是看在儿子的面上,也不会休妻另娶啊…”
“啧啧啧,怪事年年有,也不知那几家抢亲的有多拿不出手,这么上赶着哈哈哈…”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各处,不过几日,有关今科状元的流言消弭无形。而春闱舞弊案再次显露人前,又有上京新出的桃色绯闻,人们早将状元郎抛之脑后。
杜长兰不知流言势起有没有那几家导向,但消弭流言定然有那几家一份力。舆论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所向披靡,用不好反噬己身。
而那几家家主如今也是后悔,他们当初分明收到信说杜长兰妻亡,又念及杜蕴颇有天分,这才屈尊降贵派家丁去捉杜长兰。
不提前与杜长兰通气,不过是傲慢罢了。官家千金嫁一个鳏夫,还不感恩戴德?!
谁知他们派去的家丁被杜长兰当众打脸,如今也只是顺利出口恶气,谁知差点引火烧身。
而翰林院里,众人的讨论中心也偏向春闱舞弊案。众人目光再次落在高淮身上,又牵扯出高淮与唐庶吉士的旧怨,高淮惯会扯大旗,于是杜长兰支招,让陆文英代为转述。
不就是上升概念扣帽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高淮如今忙着挽回形象。
而杜长兰借着回述公务,做随口道:“今儿天晴,必有一番好夜景。不知晚间沈教习可有空。”
沈教习若有所思的瞥了杜长兰一眼,良久道:“最近倒是有空。?()_[(.)]???_?_??()?()”
日落黄昏,两辆马车先后驶入酒楼后院,雅间内酒过三巡,杜长兰推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之后一片银辉落入沈教习的眼。
沈教习明知过问:“不知杜修撰是何意?()?()”
杜长兰合上盖子:“在下仰慕林学士风度,奈何平时不得见,不知沈教习可否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