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书房倏地亮起一簇火光,高温烘烤下,洁白的纸张迅速蜷缩,如沙石般一触即塌。
葛老打开书房大门,负手离去,两名小厮面面相觑:“老太爷今儿瞧着心情颇好,难道是府上有喜事?”
“不晓得。”另一名小厮抬头望天。
九天之上,日头烈烈,炙热的日光烘烤大地。人们纷纷寻阴凉处避日。
葛府的三公子领着好友匆匆朝院里走:“快些,今儿这天真是热坏人了,我…”
他偏头同好友说着话,谁知刚正首就瞧见迎面而来的葛老,顿时如被掐了脖子的鸡,哑声了。
葛三公子一时不知是行礼好,还是拉着好友离去好,最后傻愣愣杵在原地。
韩箐拱手见礼:“晚辈之前不知是国丈爷,失礼处望国丈大人海涵。”
葛三公子茫然:“你认识我祖父?”
韩箐笑应:“有过几面之缘。”
葛老先生睨了二人一眼,随口询问:“你们作甚去?”
葛三公子垂下眼,“孙儿近日得了好画,特意请阿箐来瞧瞧。”
若换了旁日,葛老先生必然要再追问几句,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宜,于是淡淡应了一声,便越过二人离去。
葛三公子不敢置信的搓搓脸,随后一把拍在韩箐肩头:“你面儿可真大,我祖父一见是你都不训斥我了。往后你可要多多来。”
韩箐微笑应下,心里却犯起狐疑,国丈大人行色匆匆,似是有急事。
是夜,五皇子府。
“宗人府?”五皇子挥推探子,望向两名正经舅兄。
韩家兄弟也摇摇头,韩箐迟疑道:“宗人府掌管皇家事宜。可元……那位已经薨逝多年,认真算来,葛老太爷如今也只是占个国丈的空头名号罢了。”
若非如此,韩箐也不会与葛府之人来往,葛家没有血缘联系的皇子,只能在诸皇子中寻找一位支持。
相比温吞懦弱的二皇子,势单力薄的三皇子四皇子,年纪较小心思浅薄的六七等皇子。五皇子兼具才能与势力,无疑是最有希望的夺嫡人选。
葛府只要不傻,就算不站队也不会与五皇子府为敌。
可没头没尾的,葛国丈往宗人府跑一趟,还特意翻查元文太子生前出行事宜。总叫他们心里不安宁。
五皇子拨弄着手中念珠,少顷道:“阿箐,你派人盯着葛府,本殿心里闷闷的,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
韩箐郑重应下。随后他话锋一转:“殿下,不知您可还记得杜存之。”
话题转移,五殿下的眉头跟着松展,笑道:“本殿怎会不知今科状元。”他端起手边茶盏,拨了拨:“前儿还有对杜状元不利的流言,阿箐可要上点心啊。”
面对五殿下的意有所指,韩箐无奈一叹:“我晚了一步,杜存之另寻贵人解决了此事。”
五皇子递至嘴边的茶放下,沉了声:“是何贵人?”
韩箐道:“镇西郡王府的小郡王。”
韩大公子蹙眉:“杜存之投向二殿下了?”
韩箐摇摇头:“我瞧着不像那回事,殿下和大哥不知,杜存之八面玲珑,广结好友之能不在我之下。与其说他投靠二殿下,倒不如说杜长兰四处结缘,寻势而起。”
每年前往六部观政的人员要么由天子钦定,要么由翰林院推荐。新科进士刚入翰林院,一般轮不着他们,少不得缓个一年半载。
而杜长兰入翰林院不足俩月就被举荐去六部观政,若说内里没通融,韩箐是不信的。
只是杜家家境一般,杜长兰使了什么物件打动几位学士?
是葛府在杜长兰背后帮衬?毕竟葛国丈对杜蕴的喜爱有目共睹。
或是小郡王?
韩箐思索之际,对面的韩大公子摇摇头:“阿箐如此推崇此人,我却有不同看法。杜存之初入翰林院,还未摸清内里便急吼吼入六部观政,颇有急功近利之嫌。”
书房寂静,韩大公子声音不重,话意却不轻。
韩箐神色不太赞同,刚想反驳却见五殿下若有所思。
五皇子端起手中茶盏,慢条斯理的拨了拨。
韩大公子沉声道:“且不提杜存之是否投入殿下门下。便是对方投来,如此好功难保不会做出出格之事,届时牵连殿下反是祸患。”
五皇子垂眸,欲饮茶水,却又听韩箐道:“杜存之心思通透,知世故而不世故,他未尝不是明了心中所想,不愿在翰林院消磨时间。心有意而身往,有何不可?”
韩箐起身朝五皇子拱手一礼:“殿下,天下有学之士如过江之鲫,可这般灵活运用者却是少见。”
韩大公子起身打断他的话:“阿箐所言杜存之怀有大才又灵透,那阿箐怎能保证杜存之对殿下一心一意。”
韩箐昂首,理所当然道:“君强则臣顺,主弱则奴强,五殿下文武双全,才干过人,门下之士自然心悦臣服。”
然而此言无法说服韩大公子,兄弟二人
在书房唇枪舌战,谁也不让。
五皇子太阳穴青筋直跳,他咚的一声放下茶盏,“好了。”
兄弟二人顿时噤声,朝五皇子赔礼告罪。五皇子摇摇头:“你二人所言皆有理,容本殿想想。夜深了,你们也回罢。”
韩箐嘴唇动了动,随后深深一揖:“是,殿下。”
须臾,五皇子妃求见。
她一边从下人手中接过燕窝,一边道:“耽搁至此,可是臣妾两名兄弟惹了殿下?”
“他二人都是好的,不过是小有分歧罢了。”五皇子再次端起茶盏,奈何时间太久,茶水已经凉了。只好尝了两口燕窝作罢。
相比杜长兰,五皇子心中更在意葛国丈。
这厢韩家兄弟回府仍是争执不下,韩箐苦恼又不解:“大哥为何对杜存之抱有偏见?”
韩大公子道:“你与杜存之认识也有些日子了,平日亲近,他高中之后你又备上厚礼,你对他可算仁至义尽。但杜存之未必如此。”
韩大公子冷笑:“你想看清此人也简单,夏日多雨,近日工部欲浚疏西河,修缮河堤。你叫杜存之往高了报价,从中为五殿下谋利。”
烛光倏地摇曳,原是夜风幽幽。风吹动乌云挡住朗朗明月,大地几乎没入黑暗中。
韩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轻蹙着眉,面部肌肉不自在的抽动,似是想笑一下缓和气氛却又实在笑不出。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静和与韩大公子解释:“大哥,杜存之如今刚入工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让他此时为了芝麻小事自造把柄,这太荒谬了。”
韩大公子道:“他若对你念有恩情…”
“什么恩情?”韩箐当真恼了:“我与杜存之平等相交,我不过多送了几件物什么,就与他有了恩情,那这恩情未免廉价。”
韩箐拱手一礼:“弟弟今日乏了,先行退下。”
片刻屋内传来茶碗碎裂之声,管事遣走小厮,赔着小心道:“大公子因何事如此动怒。”
“还不是为了那个孽障。”韩大公子胸膛剧烈起伏,低喝道:“他这是引狼入室。”
杜存之连中六元,可见能力心性。若对方投入五皇子门下,迟早会在五皇子府占有重要一地。届时他们兄弟的地位必将受到威胁。
韩大公子想让弟弟在杜长兰没反应过来之前,提前抓住对方把柄,往后才能拿捏人。偏偏韩箐此刻不合时宜的文人清高劲儿犯了。
“真是孽障啊。”韩大公子疲惫的捏了捏鼻梁,颇为头疼。
而被动挑起韩家兄弟争端的杜长兰最近如鱼得水,他入工部后,观摩几日会便跟随崔主事办事,杜长兰上手极快,因为他如今负责事宜可用四字概括——工程造价。
崔遥崔主事又对杜长兰事事听从,杜长兰可谓顺心如意,他但凡小有成绩,崔主事就忙不迭上报,别说拦功压人了,不对杜长兰大吹特吹都是好的。
一同入六部观政的另外四人:羡慕已经说累了,疲惫微笑.jpg
傍晚崔遥同杜长兰一同散值回家,崔遥吃着点心美美道:“我原是觉着上京贵人多,处处压着我,我不自在。可这些日子下来,我觉得这日子也美得很。”
公务顺利,生活宽裕,好友亲人在侧,真是无一处不美满。
若是再来位美娇娘,与他生下孩子两三,他此生真是无憾了。
崔遥看向杜长兰,由衷道:“若咱们永远如此就好了。”
杜长兰白他一眼,“出息,你甘愿一辈子做个主事。”
“那……”崔遥哼哼:“那当然是不甘愿的。”
马车行入小巷,离住处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少年欢快的唤声:“爹,崔二伯伯。”
杜长兰从车上跃下,眼前一道残影飞来,小少年像只小猴子跳在他身上乐。
杜长兰单手拎起他,杜蕴还主动发力,在空中荡来荡去。
小巷里都是少年欢快的笑声。
杜长兰嘴角抽抽,将儿子放下,杜蕴立刻抓着他爹的手,晃来晃去道:“爹,我今天写了十张大字,背下小半本诗集,还练了两刻钟拳脚。”他仰着白净小脸,双眼亮晶晶,就差没写上“夸我夸我”了。
杜长兰笑道:“很是不错,蕴哥儿不但聪颖还刻苦勤奋。”
杜蕴一张小脸都快笑成了太阳花儿。
杜长兰揉揉儿子的小脑袋:“白日同你崔大伯伯出门没有?”
“有啊,崔大伯伯带我出门吃午饭……”小少年挂在他爹胳膊上,故意缩了脚荡有笑,崔遥恨恨的咬掉糕点,“我迟早也会有孩子!”
崔遥的怨念被隔绝在院门后,杜长兰进屋换官袍,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
“爹你今天干什么了啊?”
杜长兰解衣襟:“核对账本。明日得去西门那边跑一趟。”
杜蕴不解:“为什么啊?”
杜长兰故意揉乱他的头发,惹得小少年哇哇叫,杜长兰换好常服朗笑着朝花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