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雪低头看着她,云喜眸中含着盈盈一汪水,目光却掩去了方才一闪而过的期待,“若我不依,只怕这些时日咱们要捱难吃的菜咯。”
此话一出,众人心底了然。
谢卿雪所指难吃的菜,便是出自红杉之手。
云喜是管着大家日常的膳食,若她不舒服,或心里堵了闷气,那掌勺之人自然落到红杉头上。
红杉笑了笑,打趣道:“哎呀!我做饭可真这么难以下咽?云儿妹妹你瞧瞧大伙儿,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快去跟他们说,我的厨艺见长了不少。”
云喜神色怔忪,谢卿雪这么说,意思是交由她来办?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我们的房间,再去收拾后院的房间?”谢卿雪见她喜上眉梢的样子,心中不由生了一丝怜惜。
她恍恍间看着谢卿雪,胸口不由起伏着,千言万语最终浓成一句,“奴家马上去办。”
阿娘……
云衍哥哥……
她马上便能见到二位亲人了。
这般想着,内心欢呼雀跃地领旨出厅。
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云家宅子不像燕地的宅子,云父喜欢园林,便把整座祖屋改建成一个小森林似的,绿植高耸,又有低矮灌木为之点缀,院子里还放了不少青葱的盆栽,只是这些盆栽常年未有人打理,枯败了不少。
谢如晦抬眼,看着夕阳下那道远去的背影,轻快、活力,更显得明媚可人。她步履轻盈地连身侧颜色鲜艳的矮灌木都不曾吸引到她为之驻足,那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几乎要融入那青翠的绿植里。
傍晚的微风拂过她的衣衫,轻飘飘的,随着她的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沈书羡瞧见神色肃然惯了的谢如晦,突然面容柔和几分,淡淡笑道:“十七,你带过来的婢子不但会烧一手好菜,心底还很善良。”
谢如晦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泛起不少愁绪,“正因为如此,往后必捱不少苦头。”
心底太软太善良的人,若一辈子遇不上心肠歹毒之人,倒也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若遇上……轻则遍体鳞伤,重则伤及性命。
谢卿雪抿唇笑,“若好好护着,便不会如十七所言这般。”
谢如晦心头微凛,沉了脸,阴恻恻地说:“十二兄对云喜是否过分上心了些。”
谢卿雪脸色淡淡,“她像我一位相识的故人罢了,我与那位故人在民间相识,情同兄妹。”
若不是那位妹妹救了自己。
怕是当年早就死在了殷都的一片山林里。
哪还有今日的这份尊荣与光景。
当天晚上,云喜不知疲倦地收拾完主卧,便匆匆前往后院,再前去时,鬼斧神差地折返身子,去了自己以前住的院落。
她记得那院落里,种了一棵上百年的海棠树。
不知现在这棵海棠树光景如何了。
每逢初春,海棠树上抽出细嫩的枝芽,到了晚春和初夏的交替便会开出一朵挨着一朵的似蝴蝶花瓣的海棠,只因微风拂过,那成片成片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荡,带着它的芬芳,归落大地。
她缓缓走进那荒废许久的屋子。
唯有那棵海棠树,依旧挺拔,依旧粗壮。
在她十岁以前,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个家里。
受爹爹疼、阿娘疼、哥哥疼。
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可事与愿违,爹爹是个以仁信为口碑的商贾,当年损失惨重,为了结清工人们的月钱和欠钱庄的债务,把唯一值钱的祖屋抵押出去,经过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竟被赵勤所买下。
她的哥哥并不是没有人要的男子,当年爹爹和阿娘为他说了一头亲事,是居住在城内东市家境殷实的县大人的女儿,唤林霜。
说起这位林霜姊姊,也只有朦胧的印象。
只晓得那位林霜姊姊将来会是她的嫂嫂,云衍哥哥也十分喜欢林霜姊姊,常常出门时遇到好玩的小玩意都会买下来,一份给林霜另一份给妹妹云喜。
如今想来,林霜姊姊也有十九岁了,她若没嫁给哥哥,那到底嫁给了谁?
白天听箫航一言,她的云衍哥哥和林霜姊姊的婚事,怕是不了了之了。
遥想当年,云家遭难。
云衍当年也才十三岁,他问遍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朋友,大家却对他如过街老鼠般,弃之如敝,这对他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可他不曾在妹妹面前,表露出难过、愤怒的神情,反而温和地对她说:“云儿妹妹莫怕,哥哥不会让你和阿爹阿娘捱饿的。”
她自是相信云衍的,可他们一家四口从云端跌落成了居无定所的难民,爹爹又因心里郁结,久而久之常年卧病,阿娘只会女红、洗衣,可那女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入不得绣坊,却也能维持一时生计。
云衍则去海码口岸,搬货物,当苦力。
这一搬便是半年,久而久之,落下了病根,连续生病了好几天。
不但没有医药费,还被包工头克扣了工钱,永不录用。
云喜终于看不下去,壮着胆
子去寻以贩卖为营生的牙婆。
兴许自己的命可以抵家人一年的无忧,好歹先撑过去再说。
她本存了一条以后便回不来的决心,只是后来世事难料,她并没有发卖到窑子,或是到大户人家那当童养媳,反而被一位自称是牙婆的女子,跋山涉水地把她送进了燕王府,那时她还不懂为何要跋涉千里,现在隐隐觉着,个中缘由还需找到那位牙婆才明了。
云喜抬起手,抚摸那棵刻满岁月的海棠树,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叹息声真叫人听了,心里瘙痒。
谢如晦原只靠在树上小憩,只一听到声音,瞬间睁开眼。
他的小婢子,大半夜的不休息,来这儿唉声叹气,于是乎翻身下地,便跳到她的身侧。
云喜大惊,在惊魂未定时便被人一把搂住,起跳上屋檐。
谢如晦眯着眼看她,“你今日举动,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