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尧泪眼汪汪的模样看起来很可怜，就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狗惹人同情。

然而，作为一个以对学生负责为宗旨的老师，舒捷还是板住了脸孔，继续说着扎心的话：“我可以同情你，但我不能说假话骗你，那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舒捷的直接和现实让徐子尧垂下了脑袋，他头一次觉得实话是那么的刺耳，更令他如坐针毡，当舒捷的话钻入耳朵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大概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徐子尧低垂着脑袋，已经做好了被舒捷狠狠的训一顿的心理准备。

他觉得不管舒捷说他什么都是对的，毕竟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好的人是他自己，挨骂也是活该。

但是，舒捷不是专门找上门来骂人的，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你已经知道自己出了问题，还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舒捷并没有骂徐子尧，反而心平气和的地对他说话：“那你有想过要怎么解决问题吗？”

舒捷的问题让徐子尧沉默了，因为着涉及到了他一直逃避、不肯面对的现实，也是这个问题让徐子尧意识到他是一个贪婪的人，他太渴望一次巨大的成功了，他想要一次巨大的成功洗刷掉长久的失败带来的苦闷，也想要一回彻彻底底的扬眉吐气。

但这些旖念都只是徐子尧自我安慰的虚假幻想，现实总是拉着他砰然坠地，让他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卑微、弱小、愚蠢和失败。

想象中的自己越美好，回到现实时徐子尧就越自卑，他只是用阳光开朗的笑容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其实他就是一个迷路了的小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寻求帮助。

除此之外，长辈光辉的荣耀，也成了压在徐子尧心上的一座大山。

“你在围棋道场惦记着高考，在考场里惦记着定段赛。”舒捷看着眼眶红红的徐子尧，继续把他的状态直白地指了出来：“到最后，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点你明白吗？”

“我知道。”徐子尧的声音闷闷的：“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舒老师，我是不是太笨了？所以才这么失败？什么事都做不好？”

“不，是你太好强了。”舒捷严肃地说道：“永远不要说自己笨，就算别人说你是个笨蛋你也不要相信，谁都可以否定我们，但我们绝对不可以否定自己。”

“可、可是……从小到大，就学习和下棋两件事，我哪一件都没有做好。”

“生活里怎么可能只有这两件事呢？”舒捷说道：“你把这两件事看得这么重要，是因为你把自己全部的价值都和他们绑在了一起，你和父母相处融洽，你在学校里有那么多的朋友，你长得阳光帅气，你擅长自我调节，你的化学和生物学得很不错，你还经常运动，你会下棋，你能体谅长辈，你懂得自我反思，你也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你能够正视自己的不足而不逃避，这些都是你的优点呀！还有好多呢！你让我说，我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

舒捷的话让徐子尧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人会数出自己一箩筐的优点。

从小到大，徐子尧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孩子可真调皮”、“你呀，就是坐不住”、“你内心怎么这么脆弱呢”、“不就是输了，你怎么就这么耿耿于怀呢”、“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定不下来”、“尧尧，你也太不专心了”……

可是追问说他“哪儿都好，就是心定不下来”的人他到底哪里好的时候，对方又总是顾左右而言它，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久而久之，在接连失败的阴影的加持下，徐子尧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今天，舒捷却说出了他一大筐的优点，并没有因为他成绩不好就看不起他，或者指责他，而是告诉他“你真的很好，你有很多优点，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更令徐子尧感动的是，舒捷仅仅只带了他们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一刻，徐子尧的脑袋清明起来，他意识到舒捷并不是用“题海战术”的魔鬼，他布置的所有作业都是建立在每个学生的了解的基础上的有的放矢。

徐子尧再也绷不住了，眼泪从大男孩的眼眶里掉了出来，他赶紧用手背擦掉了眼泪。舒捷让他意识到，他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他的存在还是很有意义的。可是在感动之后，学习和围棋是无法绕开的话题。

舒捷没有催促徐子尧，只是安静地坐在徐子尧对面，耐心地等待徐子尧平复心绪。

等到徐子尧终于把眼泪擦干了，舒捷才说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们再说别的事情。”

吃了小蛋糕，又喝了点咖啡后，徐子尧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舒捷这才开启下一个话题。

“既然你放不下围棋，你就没必要强迫自己放下它。”舒捷对徐子尧说道：“不过，我希望你把下围棋的时间挪一挪，不要占用上课的时间。”

徐子尧原本以为，舒捷会直接劝他在围棋和学习当中二选一，所以在舒捷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徐子尧完全愣住了。

“舒老师，我不明白……”

“我去年也遇到了一个像你一样痴迷于一件事物的学生。”舒捷说道：“她高考考得很好，如愿以偿地考入了F大，你想挑战一下吗？”

徐子尧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哪有那样的本事？”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舒捷说道：“你定不下心，就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围棋，放弃围棋让你异常痛苦，不是吗？既然这样，你就没必要强迫自己一定要放下围棋，我们学校连学生的手机都不没收，你觉得老师们还会觉得围棋对你的影响已经是一个大到没法解决的问题了吗？”

十二中不没收学生手机一度让很多高中的老师和家长觉得不能理解，但十二中经常培训老师如何引导学生正确的使用手机，所以实践下来的结果还算可以，虽然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控制住自己，但绝大部分学生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玩手机。

虽然手机确实会影响学生的学习成绩，但它对不同学生的影响是不同的，十二中的领导认为，引导学生正确的使用手机，让手机为他们提供帮助，比直接一刀切的严禁学生使用手机要务实。

对于十二中的选择，鸢祥市认同的人有、冷嘲热讽的人有、漠不关心的人也有，但外人的议论都没能改变十二中的决定，尤其是在郑莲成为校长之后。

围棋的吸引力与智能手机比起来，当然微不足道……徐子尧不得不承认，舒捷的说辞很有说服力，但他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现在的成绩，碰到本科线都费劲。”徐子尧闷闷不乐：“怎么敢去想像F大那样的名校呢？”

“这只是一个比喻。”舒捷哭笑不得：“难怪张老师那么生气呢，你有多久没有好好听语文课了？”

徐子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可以下棋，但不是在上课的时候，而且每天下棋有时间规定。”舒捷说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本早就做好的日程本，把它递给了徐子尧：“这是我专门定制的日程本，原本打算开学后再给你，但既然现在遇到了，现在就给你吧。”

“日程本？”徐子尧双手接过了舒捷递来的日程本，有点好奇地翻开，日程本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好了，他的课程表，考试的日子全都体现了出来。

“看到每天标红的时间段了吗？”舒捷说道：“你只能在两个标红的时间段下棋，一个是中午午休的时候，一个是第三段晚自习到你睡觉前的这段时间。”

在徐子尧还很懵懂的时候：“我不会劝你要么先下棋，要么先高考，因为你两条路都是你必须要走的路，我只是希望你在学习的时候专心学习，在下棋的时候专心下棋，而不是在上课、考试的时候惦记着下棋，在下棋的时候又惦记着学习和高考，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徐子尧感觉自己的心在发抖，他没有想过自己会从舒捷这里收到一份这么独特的礼物，他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舒老师，我、我真的能做到吗？”

“你先试试看，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舒捷说道：“不要怀疑自己，即使这次尝试不成功，还有我给你兜底。”

一瞬间，徐子尧感觉一股莫大的勇气从心底窜了出来，好像全身都重新获得了力量，舒捷说的那句“还有我给你兜底”好似驱散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阴霾，让他看到了十字路口的路标，看到了红绿灯，原本黑暗的世界渐渐明亮了起来。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也不要你一下子就达成目标。”舒捷说道：“你看，这个日程本那么厚，你可以慢慢来，我不要求立刻就看到结果，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等到了期末的时候，你不要再责怪你自己。”

徐子尧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要求——“不要责怪你自己。”

“那成绩呢？”徐子尧懵懵懂懂地问道：“万一我考砸了怎么办？”

“现在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舒捷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在现在就为几个月后的自己下定义，改变的途径已经握在你的手里了，不是吗？”

徐子尧低头看向日程本，舒捷已经把日程本的全部使用方法都写在里面了，包括如何设定每日计划、如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达成每日目标后应该怎么做，没达成目标时怎么办……全都事无巨细。

徐子尧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任何事都不可能成为他逃避的借口了，如果他真的在意围棋、在意高考，就必须按照舒捷说的去做。

更重要的是，舒捷数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优点，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以，他愿意听舒捷的话，愿意去尝试。

“我会加油的。”徐子尧向舒捷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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