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降到冰点。

山竹端着姨娘的架子，逼原配夫人喝妾室茶，原配夫人无法阻止丈夫纳妾，可又不想委屈自己，如果喝下妾室茶，就等同于认可山竹的妾室身份。

县令夫人拧巴着，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也不肯松口。

当初老爷求娶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不会纳妾，夫妻俩伉俪情深，在娘家口中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喝茶，她心里头难受。

可不喝，她又怕担上善嫉的名声。

古来封建社会对女子的要求便是三从四德，无条件以夫为天，这场面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才好。

石榴丫鬟和奶妈婆子在旁边干着急。

她们脸色铁青，为夫人愤愤不平，山竹不顾主仆情分，也不顾及夫人尚且月中的各种艰难，她这刚抬了姨娘就来耀武扬威，怎会有人无耻到这般地步。

山竹一脸得意，假惺惺劝解道，“一杯茶而已，姐姐大度些，还是快喝了吧。”

双方僵持不下。

忽而，县令汪全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回廊门槛处。

石榴和奶娘婆子齐齐收敛愤懑，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她们不外乎希望老爷能免去这妾室茶，不要让夫人伤心才好。

林若也适当站起身，向县令大人行礼，退到石榴她们这一侧。

山竹看到汪全，如同见到靠山，瞬间有了主心骨，一脸喜色。

她觉得老爷肯定是站在她这边，前来劝说夫人喝她的妾室茶，脸上美滋滋的神色掩盖不住。

汪全行到屋中，见到此番情景，心中自然知晓，他夫人不想喝妾室茶。

他略过山竹，径直走到县令夫人身边，想着说几句好听的话，让夫人态度软和下来，先喝了山竹的妾室茶，其他的事情过后在议。

山竹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肚子里毕竟是他们汪家的种，堂堂县令被美色迷惑，说出去不好听，他自问该给山竹一个姨娘名分，这样孩子出生后，才不至于被人指指点点。

县令并没有让屋子内的丫鬟婆子退下，甚至连身为外人的林若也没有叫回避。

瞧着那意思，就是要当众让原配喝妾室茶，承认姨娘的身份，旨在让山竹在府中有脸。

“秋宜，你……”

汪全刚开口，话还没说完，惹得县令夫人泪珠吧嗒吧嗒直掉，泣不成声。

沈秋宜书香门第出身，家庭教养不容她像泼妇那般，可以肆意发泄心中的不快，哪怕难过到极点，却也只能垂头哭泣，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山竹是你调教出来的丫鬟，乖巧懂事听话，日后她也定能用心服侍你我，她敬的茶，夫人好歹浅抿一口，可好？”

汪全端起床榻边上那杯茶水，递向县令夫人，他的语气缓和，怎奈神情隐约透着不容辩驳的态度。

特么这能忍吗？

林若听到这里简直是忍不了。

诡计多端的狗男人，想享齐人之福，把纳妾被说得冠冕堂皇。

她此刻真想骂一句，小三配狗，天长地久！

这俩双双锁死，不要再祸害别人了好么。

只是可惜温柔美艳的县令夫人。

沈秋宜听到夫君说出这番话，知道这妾室茶，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推拒。

别说是茶水，就是碗毒药，她都得含着泪咽下去。

沈秋宜凝视汪全良久，昔日竹马情意绵绵，抵不过新人赋予的激情温存。

她擦掉泪水，壮士断腕般，做下决定，既然夫君执意纳妾，那她成全便是。

边上假装恭敬贤良姿态的山竹，见到老爷替自己撑腰，小脸神情得意，只要夫人喝她的茶，过了明面，她就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姨娘，以后的日子定能称心如意。

“大人，恕民妇斗胆相劝，这茶，夫人不能喝。”

就要县令夫人伸出手要接过那杯茶水的时候，林若拱手进言劝止。

惟恐得罪县令大人，林若紧接着道，“茶叶大多含有一种名为茶多酚的物质，这东西普通人喝了可以提神醒脑，但是夫人现在的身子是万万碰不得。”

“夫人生产时大出血，身子元气损耗过大，而茶叶含有的物质进入体内后，会加重夫人的病情，听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们说，夫人今日胸闷不畅，头疼欲裂，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吃了徐太医的方子，也不见好转，民妇刚才给夫人诊脉后细细推断，茶水对夫人身子有害，不宜饮用，哪怕是沾一滴也不行。”

“荒谬”山竹在旁边听到林若这话，生怕县令大人听从这妇人挑唆，急忙跳出来指责，“从未听说过有人生产后不宜饮茶，你这大胆村妇，是故意编造说辞要给我难堪吗？”

有县令大人在场，为了扮演好乖巧懂事的模样，哪怕气到肺都要炸了，山竹也得顾及姨娘的体面，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动手，她深知县令大人就喜爱她善解人意的乖巧。

若是搁在从前，她绝对会上前撕烂对方的臭嘴。

“民妇不敢”林若恭敬回道，态度谦虚，一字一句道，“民妇所说皆有史料登记在册，大人若是不信，可请徐太医前来，大人查问便知真假。”

有个别妇人生产后喝茶，产生不适症状，这件事儿还是徐太医跟她提起的呢，她把茶叶中含有茶多酚的猜想随口一说，谁知对学术谨慎的徐太医回去翻查典籍，还真就在当代一本史料册中，找到类似的记录。

她不怕县令大人把徐太医拉过来对质。

就算徐太医说法与她稍有出入，那也是各人体质略有差异，她也有办法圆下去。

汪全一听林若提到徐太医，自是相信了半分，徐太医是宫中御用的大夫，他本人和徐太医有不菲的交情，对徐太医医术和人品，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林若仔细观察汪全的神情，见对方态度有些许松动，她再道，“夫人身子元气损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会对小少爷有影响。”

提到儿子，汪全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县令夫人神情惊愕，这时候也忘了哭，脸上泪渍未干，伸长脖子等待林若说出下文，可以说孩子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她拼去半条性命，好不容易才生下来，孩子可不能有半点影响。

林若见俩口子慎重，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婴儿刚出世，身体各处器官尚未长好，是非常脆弱的阶段，茶叶中的这种物质，如果进入夫人体内，而夫人又恰好给小少爷哺乳，那小少爷轻则腹痛腹泻不止，重则……”

林若说到此处，她略作停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收口不言。

旁边沉默不语的奶娘婆子，也道，“老奴照顾小少爷这几日，发现小少爷有吐奶，和轻微拉肚子的症状，怕不是夫人喝茶所致吧。”

“可让徐太医看过？”汪全急道。

孩子腹泻这还了得。

“看是看过，就是小少爷这症状反复，夜里总是哭闹不止。”奶娘回道。

有了奶娘这波助攻，令县令大人面色铁青。

事关儿子，汪全自是万般慎重。

哪怕他现在对山竹再多喜爱和偏宠，可她肚子里终究只有三个月的身孕，是男是女尚未可知，秋宜给他生下的可是嫡子，人到中年的第一个儿子，他自然是以这一脉子嗣为重。

山竹察觉县令大人神情与之前不同，她忙扑倒汪全怀里，眼含热泪道，“老爷，您之前可答应过妾身，一定要让姐姐喝我的茶，您可不能食言呀。”

汪全把山竹从怀里推出来，拉出几分距离，哄道，“小山竹最懂事听话了，子嗣为重，这茶也不是非喝不可，对吧。”

这是汪全在点她，要她乖巧懂事，不要闹。

可山竹哪里会听，她不依嘤嘤啜泣，哭得梨花带雨，平日里汪全见到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便什么都会依着她，如今她使出这看家本领，却无济于事，汪全根本不理会，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是儿子才是家族的根基。

汪全拎得清楚。

他吩咐屋内的丫鬟把那杯茶水端走，轻声细语让秋宜好生休养，更要随侍的奶娘婆子悉心照顾，定要将他儿子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才行。

之前趾高气昂的山竹，在顷刻间沦为笑柄。

她看着满屋子丫鬟婆子，众人脸上都写满对她的鄙夷和嘲笑。

眼见情势不如人，山竹懂得适可而至，她抹掉泪水，不再哭闹，又扮演回汪全喜欢的那种乖巧可人模样。

只是她看向林若的眼神，却带着无尽寒意。

都怪这该死村妇，坏了她的好事儿。

先前要不是这村妇多嘴，推断夫人胎大难产，让夫人早做提防，沈秋宜早就跟那该死的嫡子，双双命丧黄泉才对。

今日这村妇又在敬茶这事儿上让她出丑难堪，山竹暗自发誓，她一定不会放过这屡次坏她好事儿的村妇。

林若并未注意到山竹那饿狼般的眼神，此刻她正忙着回县令大人的问话，不过隐约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紧紧锁定她。

那种感觉会让她脚底生寒。

汪全和夫人寒暄几句，借口有公务要处理，便携着山竹姨娘离开。

山竹路过林若身旁的时候，眸中萌生的恶念，恨不得生吃活剐了她。

“林小娘子，谢谢你，今日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们夫人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石榴那丫鬟拉着林若的手，一个劲儿的感谢，她对林若的医术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石榴，去妆奁夹子里，把我套头面取来。”沈秋宜对石榴道。

石榴应声向梳妆台走去，把那套头面首饰取来，交到林若手中。

林若愣在当场。

呃……她本意不是想要首饰啊喂。

“民妇谢夫人抬爱，只是我们乡野村妇，素来用不上这东西，夫人的心意，民妇心领了。”林若淡淡谢绝。

沈秋宜看向林若的眼神，立刻多了几分欣赏，因着县令夫人的身份，与之有交集的人，大多争相巴结，唯独林若既不求财，也不求物，她渐渐生出想要同林若深交的心思。

表面看去，林若的确是其貌不扬的村妇，但一个人见识学识和人品，不可用相貌断论。

“小娘子夫家是哪里人？”沈秋宜问道。

嗯？

打听她夫家，这是要盘查她底细吗？

“民妇夫家姓姜，寒门士族出身，夫君患有旧疾脑子不太灵光，家中大伯哥前些年考中秀才，正准备今年的科考。”林若回道。

寒门士族，还有秀才大伯哥，难怪，一般的乡野村妇不会有林若这等见识能力。

沈秋宜暗暗道，心底想要深交的心思越发坚定。

县令夫人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林若从善如流，一一作答。

最后，只听对方道，“日后，林小娘子若得空，可到我府上来坐坐。”。

啊？

林若又是一愣。

若得空来府上坐坐，这是要罩着她的意思吗？

她是成功抱上县令夫人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