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轻轻摇头：“没事，也是一个有趣的老先生。”

“张叔人很好的，早些年还没有这么糊涂的时候，他还是义务护林员呢。林子里的狍子和松鼠，看到他跟看到亲爷爷一样。都会找他玩。”

李畅带着楚衡回到张梓枫的屋子，拿了一个碗递给楚衡，碗里一只表皮乌黑的水果。

“冻梨子，尝尝？老板已经化着好一会了。小楚老师，我刚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上午还有雪，下午天晴，后天也天晴。咱们后天走吧。”

楚衡晃动着手里的碗，看着那乌黑的梨左右晃动，渗出冰凉的汁水，他将碗拿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甘甜冰凉的汁水润入喉咙，抚慰了他炽热躁动的内心。

“好。”楚衡回应李畅，对方闻言，松了一口气，看楚衡盯着冻梨很有兴趣的样子，便将自己的也递了过去。

“这梨好吃吧，你喜欢就多吃点。”李畅走到门口，把头探出去。

屋外，有风从原野尽头吹来，雪花在空中起舞，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混成一团。

将军在自己垫着毯子的窝里甩着尾巴，耳朵向后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畅。

“将军，你记得我呀，真是气度非凡。”李畅一溜烟跑过去，抚摸狗头。楚衡站在屋子门口，慢慢将冻梨喝完，碗放在一边。

北方大雪散落的夜晚，天地无声，只有细小的沙沙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声。

李畅睡得香甜，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嬉笑了两声。

楚衡掀开被子起身，慢慢走到门边。

凌晨四点，风大雪茫茫，见万物。

门轻轻打开，将军警觉地从窝里抬起头，鼻翼轻轻嗅了两下，低声发出呜呜声，尾巴啪啪地拍在窝里。

楚衡扭头对着将军嘘了一下，机灵的狗儿便扭头趴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穿好羽绒服，楚衡缓缓推开走廊门。抬腿迈进院子。院子经过清扫，一夜积雪又堆到他脚背厚的雪里。

他在雪地踩出一排脚印，铁门轻轻被打开。

乡村小路上，雪花随风起舞，鹅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天地之间除了雪花、风声和楚衡走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再无其他。

寒风冰冷，夹带着雪花扑向楚衡。在碰触到他的时候，暴怒的风，也温驯下来。

雪花缓缓落在他的肩头，因为他的走动，依依不舍的落下。

楚衡一直走到村口才停下，面对着被雪覆盖的广袤平原。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雪从深邃天空之中落下。

这是人类的四季之一，是万物萌发之前的严寒考验。

楚衡抬起右手，雪花在他掌心中堆积，慢慢盖满他的手掌。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向上，楚衡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右手掌心一握，将手心的雪攒成团，捏成小小一团冰。

那一团冰晶是白色的，被人体温包围，慢慢从边缘开始化起来，雪化作水，融在楚衡手中。

他张开手，冰晶从掌心跌落在地面，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而后，更多大片的雪花降落，将地面一层又一层盖了起来。

狂风呼啸着从平原那头奔来，携霜带雪，穿过人类的村庄，奔向远方。

村路上照明的路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村口已经没有了人影。

李畅感觉有些口渴，睡醒起来，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保温杯，一顿牛饮。

他慢悠悠爬起来，穿上衣服拉开门，忍不住脸上一红。

雪已经停了，地上积蓄着厚厚一层积雪。

楚衡穿着亚麻色的毛衣，戴着针织棉手套，手里拿着雪铲，已经将院子的一半铲了出来。

将军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用爪子刨几下，聊胜于无。

“小楚老师你起得好早啊。“

李畅摸了摸头，赶紧走上前去，想接过楚衡手里的雪铲：“我来吧我来吧。”

他伸手没拿动，楚衡抬手将李畅摁住：“不用，我当作锻炼。你去吃东西，就等你了。”

李畅猛一回头，左侧，大老板手里端着一只大碗，正闷不吭声的看着自己。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李畅尴尬地喊了几句，也不客气，转身跑去洗漱。

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跑去张梓枫身边，拿起一个窝头，夹起一筷子雪里蕻，放在窝头里，一口咬下。

“香，还是老板亲手种的米香。”

张梓枫笑了一下，将碗里的小米粥喝完。

老张在自己屋子里踱步，雪没铲完张梓枫不同意他出门。

李畅三两口吃完两个窝头，伸手扒拉了一碗粥，大口喝了起来。

他刚吃完放下碗，一抬头，就看到楚衡轻轻松松将三分之二个院子的雪都铲开了，堆在两边。

“啊这……”李畅搓了搓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帮忙。

楚衡铲雪的动作过于轻松。他拿着的似乎不是一把雪铲，更像是一个武器，利落地将地面上的雪铲起，送到一边。

很快，院子里厚的雪都被铲到两边角落，堆积到一块，只留下地面上还有些许薄冰残雪。

李畅赶紧走了出去，拿着另外一把雪铲：“来来来，让我来，您去休息一下。真的是，怎么就我一个人起最晚。”

楚衡也不推辞，抬手拉了一下毛衣领子，将雪铲放在一边，站在雪堆旁边若有所思。

李畅用雪铲拍打地面，将薄冰打碎，张梓枫拿着高粱穗做的扫帚，在李畅敲过的地面上用力扫着。

楚衡盯着雪堆看了好一会，蹲下身去，开始揉面一样揉了起来。

张梓枫和李畅扫了半天，确认地上没有碎冰薄雪之后，跑去给自己老叔开门。

老张推开门，白雪映照着天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抬起右手挡在眼前。

等适应了以后，老张放下手，看到一个青年蹲在院角，正在玩雪。

冰雪在他手下乖巧得像柔韧的白色软泥。很快，一只威风凛凛的小龙被塑造出来，趴在雪地之上，似要昂首起飞。

“厉害呀，楚老师，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啊。”李畅喘着粗气，鼓掌道。

他走近前去，哎了一声：“没有眼睛。”

楚衡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纯白的雪色做不出来龙的眼睛。龙——应该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如明月一般温柔明亮。”

李畅哈哈两声：“楚老师你这说的，我听得怎么感觉有点脸红心跳的。你这个话说的好温柔旖旎，简直像在形容自己的爱人一样。”

楚衡一本正经：“我有一个爱人，我还有几个孩子。”

李畅笑得直不起腰来：“您的爱人貌美如花，孩子听话可爱是吧。”

“爱人美貌温柔，心怀天下，孩子顽皮任性，很是不听话。”楚衡幽幽道：“孩子不听话，打一顿不够，得打两顿。”

李畅笑得更大声了：“那是打好大儿富贵呢，还是打瓜瓜啊。”

楚衡微微歪头，盯着李畅，叹了口气，一脸颇有几分无奈的样子：“你猜。”

老张扶着门，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

将军在他身边依偎着，他唯一的大侄子站在他身边，和平日里一样腼腆害羞。

再往前，皑皑白雪中，有个帅气得不像凡人的青年，他用冰雪堆出了一尾小龙，活灵活现，只是没有眼睛。如果点上双眼，似乎就能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老张知道自己脑子不甚清醒，人人都认为他有病。有些东西，他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是不是还没有真正醒来？

身边有亲人陪伴的感觉，太过美好，太让他迷恋。

如果是真，唯愿继续。

如果是假，不愿醒来。

老张向前走了一步，将军起身贴着他也向前两步。

张梓枫走到自己老叔身边，伸手扶住他。

老张慢慢走到楚衡身边，低头看着雪地上的龙。

李畅在那拿着手机不停的拍，拍雪景，拍楚衡本人和雪景。

“真好看。”老张轻声道。

说完，慢慢在院子里踱步。将军静静跟着他。

今日雪停，风稍止。

李畅在村里疯跑，到处玩。

他买好了隔天走的车票，这难得的一天，说是要玩个够。

厚实的雪地里，写满了他歪歪扭扭的大字。

晚上，散去云层的夜空里，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明月。

夜幕是深蓝色的，明月皎白，几点稀疏的星光若隐若现。

楚衡穿着大衣站在雪地，仰头看着月亮。

将军蹲在他身前，也仰着脖子瞅着月亮，突然嗷嗷扯着脖子拉长声音叫了两声。

随着它的第一声嘶叫，村里大大小小的狗子也拉长了脖子嗷呜嗷呜接龙起来。

李畅一手拿着手机抓拍，一边有些莫名：“这是怎么了？”

楚衡抬着头，静静地看着月亮，那

一轮玉盘实在可爱，像是抖落了无数银色光华，洒向了人间。

“小楚老师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李畅拍完照片，缩着脖子走到楚衡身边。

对方面色如月一般莹白，脸上带着李畅第一次见到的，有几分思念的表情。

“我在看月亮和星空。”

楚衡抬手指着天上，指尖似乎透着光：“月亮之上，是广袤星空。太阳系最外延柯伊伯带之外，是猎户旋臂。四条旋臂之外，还有星云，星团。黑洞，以及更多……人类未知的存在。”

李畅听得头晕眼花：“星空好大，好厉害——哥你饶了我吧，难不成你是落入人间的外星人？不过你长这么好看，气质还这么特别，没准还真是外星人。”

李畅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以后，看到楚衡微笑着看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一个嗝：“我瞎说的。咱不都是炭基生物么？有浪漫思想，想着上天下海，也不知道骨子里为什么有这种想法，真有趣。”

“有一种说法，地球生命起源于外来流星物质的碰撞。”楚衡仰头，月光落在他的头上身上，眼里：“无数世界的诞生，碰撞，毁灭，诞生出生命，无数种子逸散出去，随波逐流。随机成为一个又一个新世界，形成各种文明和传说，多么有趣。”

李畅抬头，看着这深蓝夜幕上美得有些失真的月亮，刚要张口，接连几个喷嚏，让他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

楚衡也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回去了。”

将军走在最前头，李畅回头看一眼溶溶月色，赶紧回头也往屋子里跑。

一地清辉照耀在大地上，照耀着地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