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终于降临,英格玛终于放弃了等待。
他在出发前也没能等来领主大人。
这个等待很奇怪——毕竟,根本就没人答应他领主会来!
包括领主自己也从来没说过,“晚上我会来看你的,英格玛。”
她这次没有,也从来没有这么承诺过。
可英格玛还是习惯性地等她。
可毕竟……英格玛有些沮丧地想。
毕竟到了饭点……
虽然英格玛知道,并且说服自己牢牢记住:领主饲喂他的理由纯粹出于实验巫术和黑暗的改造。
可他还是对每次开饭的时候领主的出现产生了本能的期待。
只有他能够尝出奇妙味道的热腾腾的食物,还有领主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伸进监牢里的手,每一次这些美好的事物出现,黑影们就会长久地噤声,留他一个人在久违的温暖氛围中出神。
明明是偷来的欢愉片刻,可英格玛还是对这些东西产生了奇怪的依恋之感。
高大的骑士先生难免忖度,这难道也是转化的一部分吗?
不幸的是,这个晚上领主大人没有出现在牢笼中,但之前她就算忙的话,也会差遣女仆过来的先例。
可她好像把他忘了一样,一个人丢在地牢里。
这感觉……很不好。
比黑影们在他脑海中聒噪还要不好。
如果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温馨的圈养,一直都是那个冰冷又孤独地行走在沼泽里被死灵诅咒骑士,那么他倒也不会有什么失落。
如果世界一直是那么冰冷地回应他的话,骑士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可、可偏偏过发生这些事情。
骑士那到了时间就会轻轻在空气中嗅探香味的鼻尖,仔细聆听地牢动静的耳朵,还有不安地垂着的尾巴都比他那颗笨拙的心更了解此刻发生了什么。
他的领主没来看他。
或许,她不想来看她,或许仅仅是把他忘了。
或许让他不安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总之,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的领主把他置于了一个痛苦的场景——一只幼年的小狼绝对会发出呜呜委屈声音的场景中。
英格玛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瞬间清醒过来,他把自己心底那只还没长大的小狼锁好,不断地用骑士的呼吸法来调整自己的思绪。
骑士说服自己胡思乱想的理由一定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那些黑影。
忽然中枪的黑影们则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啊对对对,我们就是这么用的,趁手就行。”
“骑士,胡思乱想的男人真的很傻。”
“快去杀人吧!你现在这个颓废样子令人恶心。”
可就算有黑影告诫,直到出发前,英格玛还是在想这个事情,他化作影子从监牢里“流淌”出来,身形重新凝聚。
高大的骑士拾起自己的剑,在地牢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并不完全合适但凑合能用的剑带,把比大部分人类身高还高的长剑背在身上,捡起地牢外被人擦过的自己头盔。
他又在城堡的阴影中悄悄溜会莉娅的房间,那里也没有人,鳞片似的甲胄们伴随着黑影的入侵像沉进水里一样落入地面之下的地方。
到这里,一切正常,英格玛在黑暗中专心地想晚上第一站应该去哪儿,酒馆还是妓院,或者去城里找几位老朋友,和他们先打声招呼?
然后下一秒,一个灵魂发问直击他的内心:
她是因为惩罚所以故意饿着他么?
英格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让他的耳朵失落地垂下一点角度,轻轻晃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应该跟自己说到底为什么受罚呀……
英格玛头脑昏沉地扼制住自己接着脑补的冲动,那冲动的来源如此可笑。
从内心深处,他渴望见到自己的领主。
渴望和她说再见。
英格玛每次出发前都会先梳理一遍自己的目的,年少时勤奋的训练属于成为骑士的光荣梦想,西境泥泞的战场讨伐属于统帅必须付出的代价,从前线星夜兼程地赶回飓风领则是为了沉重的誓言。
而今天的启程所为的理由出奇的简单,也出奇的复杂。
他或许还可以用誓言来蒙蔽自己。
但那颗不安的心已经挑明了一切。
他想为了她而出发。
他想那只柔软的女孩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哪怕只有一下下,想那温柔声音的主人用期待注视着他,轻声说:
“去吧,英格玛。”
然后他会礼貌又得体地回答她,给出一个骑士应有的令人安心的回答:
“您先睡吧,做个好梦,我会晚点到……回来。”
如果是这样该多好啊。
可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自己把本应拥有的一切都搞糟了。
真让人烦心。
英格玛沮丧地想着,黑影们却沸腾了一般躁动不安起来:
“够了,骑士。”
“一败涂地的家伙!”
“到底有完没完!啊!我要疯了!”
骑士嘀咕一声。
果然还是该走了。
伍斯特城中,黑暗牢牢统治着一切,唯有影子可以随意地流动。
城门处有两个看守的哨站,英格玛知道自己行动不能搞出过分的动静,于是高大的身体在影子们的裹挟下,轻巧地遁入黑夜流动着的深邃海洋中,绕过了看守,向着城中出发。
过了哨站没多远的地方,他就又重新凝聚成人类的形态,只不过这一次,他又是传说中的样子了:
铁荆棘缠绕的黑色重甲再次出现在高大的骑士身上,像是鳞片从龙的身体上长出来的一样合身。一把长剑被不太相配的剑带缠着,此刻没在骑士的背上,而是被他攥在手里,闪烁着月光的寒芒。
坚固的,有巫术附加的重甲很好地藏起了英格玛的样貌,就像是藏匿了他内心的抽出一般,他奶油甜点一样的面孔和毛茸茸的耳朵也被保护的很好。
虽然头盔之下的骑士不像是传说中那样可怕,但终归是挺麻烦的。
而且,领主也从没说过他可以以那副样子示人了,所以英格玛把它们藏起来也是理所应当做的。
高大的骑士原本可以继续以影子的状态前进。
只不过,他一般不会让自己以影子的形态穿行太久。英格玛虽然是夜晚出没的生物,但和其他兽类一样,他更喜欢脚踩在林间碎叶上的触感,喜欢一边轻嗅着月光下水仙花的味道一边慢悠悠地在铺满夜晚的大地上行走的感觉。
只不过,今天的任务不允许他慢悠悠地游荡,那是来自领主的任务。
黑色重甲的骑士背着剑,呼吸沉重地在伍斯特城的大街上前进,看起来和一个着急赶路的步行骑士没有什么区别。
夜晚,伍斯特城中根本没有人,人们都集中城市更为中心的那些“娱乐场所”。
英格玛向来不喜欢那些地方,这倒不是因为他是个苦行修士或者干脆没钱,而是因为那些地方让他觉得奇怪:
一个普通的城市里容纳不下那么多娱乐场所,人们连自己的生计都忙不过来,鲜少有时间娱乐。
只不过,伍斯特城有些不同。
伍斯特城是飓风领上最大的城市,它的性质是半自治。
半自治城市和自治城市一样,通过向领主交纳更多的赋税来换取相对的自主权,和由商会行会所管理的自治城市不同,半自治城市大多无法仅靠贸易和手工业获得丰厚的利润,有的时候,他们那些脱产的行政人员还要领领主的城堡里的救济,这让他们的自治多少显得有些好笑。
不过市民们终究觉得自己和农民是不一样的人,因此,哪怕他们嘴上不说推翻领主,可内心也总是渴望自由管理的——商会和行会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们统领贸易,拥有兴建教堂和协商本区主教的权力,甚至在车马税上,自治市可以比领主多拿十分之一。
英格玛不喜欢这种规矩,但他更不喜欢伍斯特城,很多年前他就熟知了这个地方,过路借道的士兵们会直奔那里,饮酒寻欢直到第二天天亮。
英格玛想到了领主对她所说的:
飓风领的土地不养那样的士兵。
骑士觉得她说的毫无问题,那样的家伙充其量只能算是手持武器的人,他们不具备士兵应该有的素质。
英格玛并非只从道德上谴责他们,而是从道理上不认同那些行为。
士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可精酿、舞乐和下流的笑话会摧毁那种警惕,就像是攻城锤对木门所做的。
夜晚,多层木结构联排建筑在月光下矗立,高得不过三层,头顶尖尖的形状,如同帽子。
它们仅墙基是石头的,只要一把火就能烧成灰,可飓风领上的运输总是要别的地方贵上不少,运输石头尤为不划算,即使是栖鹰堡其本身也历经了上百年的沿用,重修计划却总是提不上日程。
因此,本应漂亮的由砖石构建的城市大部分都是木料和泥制的,显得有些古朴,更像是一个大大的带中心广场的村子。也只有那些路过实在没地方住的旅客和本地居民能容忍这里的简谱。
城市中心广场,几幢有着通道带院子的建筑仍然点着炉火和蜡烛。
英格玛的耳朵四处探听着,终于在其中一幢建筑中听到了喧闹的声音。
“干他娘的!只要等明天老路德回来,我们就可以一举推翻那个狗娘养的领主了!”
“您真的是喝醉了,大人,路德骑士到现在都没从栖鹰堡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小子,能出什么事啊,你是信不过路德骑士的剑术还是信不过我的,嗯?”
英格玛往声音的来源走了几步,却始终站在门外的阴影中。
就看那个喝得醉醺醺的棕发男人穿着肮脏的内衣,跟一头刚刚在泥里打过滚的猪一样拦着身旁年轻骑士的肩膀,大声地吹嘘着:
“路德骑士当年在陆茵河战役中一个人就砍死了对面十三名骑士外加两匹战马!我当时还是他的侍从,纵使如此我也是连斩四人。”
“可他要处理的可是那个半人半狼的黑甲骑士啊。”
“嗨,就那种家伙,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干掉,更何况路德骑士。”
他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黑甲骑士突兀地出现在酒馆门口。
“你们为什么要大半夜搞化妆舞会!怪吓人的!”
“而且扮演谁也别扮演那家伙啊!”
“呃……大人,我们没搞任何活动啊……化装舞会是下个月祭典上才有的活动……”
酒馆老板仰视着门口高大的“人形”,声音颤抖地回答,还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圣星,祷告一般对着鬼魅一般的人影乞求道:
“算我求您了,请千万别砸坏店里的桌椅——”
老天爷啊……酒馆老板想着,那可怕的黑甲居然应允一般,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还怪礼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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