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们想象中的相反,英格玛并非是那种彻底离群索居的魔物,毕竟他成为骑士之前在城堡受训,在那个过程中,他还是认识了几位同龄的活人的。
虽然没交到人类所认为的朋友,但能骑士他认识的人里,能称得上旧相识的还是有一两位——
准确地说,一位。
骑士的唯一的旧相识,阿诺此刻站在伍斯特城的中心广场上,面对着他那位半人半狼的发小。
阿诺是个商人,成功的商人,是伍斯特城酿酒行会的会长。他本能地用商人打量对方脸色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位骑士朋友乌黑的、缠绕荆棘的铠甲。
商人的察言观色终究是没派上用场。
因为对面几乎是一团黑色的影子,只有当对方搬运“重物”身上的盔甲撞在一起的时候,阿诺才有自己的这个旧相识是活人的实感,而非如同传说中说的那样在战争中成为了死去的灵体。
似乎是觉察到他的紧张,骑士的声音沉闷地从头盔中传来。
“你的生意……还好?”
阿诺听出来,骑士在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这证明他的心智终究还是那个他认识的英格玛。
他没被西境的泥沼和无休无止的杀戮浸泡成真的野兽,这真是太好了。
阿诺放心了一点,瘪瘪嘴,像是年轻时候那样跟他攀谈。
“呃、托你的福,非常好,整个飓风领的酒卖得都不错。”
阿诺说这话真情实感,甚至还想要像年轻时那样拍一拍英格玛的肩膀,但下一秒他意识到,以现在英格玛的个头,他就算把手伸过头顶再踮起脚都不一定能做到那个动作。
男人的自尊心微微挫败之后,阿诺选择用言语来表达他的情感。
“酒在星月领卖得最好,向西的道路畅通,多亏了你们。”
“应该做的。”
高大的骑士回答得简单,但阿诺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听别人的夸奖,和可怕的外表不同,是个有些一根筋的家伙……
阿诺看他一边对自己点头致意,一边沉默地搬起地上的“人”,一把扔到马车上。
“‘人’数对吗?”
阿诺往两侧带低挡板的马车车板上看了一眼,点了点“包裹”的数量。
每一个包裹内都是一个想要骂骂咧咧但是被捆住了下巴的骑士。
阿诺数了数,大概四十来个骑士,其中大部分是年轻的步战骑士,有几位有过功勋的真正的骑士。
但无论他们之前是什么,现在都只是英格玛今晚的狩猎成果。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阿诺半夜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床边,请求他找一些绳子,拴牲口的皮具,还有一辆平板马车,运货的就可以。
阿诺半梦半醒间回答那个黑影,还有那个黑影手中倒映着月光的剑:
“所以……这是个威胁。”
黑影接下来的话则让他啼笑皆非。
“是我,英格玛。”
“英格玛?!我以为你在西境……”
“算了,不叙旧了,你要马车运什么,我来帮你。”
“人。”
“???”
“用货运马车……运人……?”
眼下,高大的黑甲骑士还是用那种没什么感情色彩的语气回答阿诺的提问:
“还有六十三名骑士和他们的侍从在城外驻扎,他们没擅自进城,还算识相,我想,恪尽职守的家伙不在领主的处置命令范围之内。”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化。”
这个唯命是从的家伙,阿诺叹了口气,叉着腰跟他告别。
“对了,马车什么时候还我都可以,我可不敢跟那个领主要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骑士顿了一下。
“莉娅她,其实人很好。”
“咳、咳咳……”
阿诺被吓得不轻,但鉴于这话是他的旧相识嘴里所出来的,也算不上特别值得惊讶。阿诺猜,纵使地狱的三头犬在他眼里估计都是有些食人怪癖的“乖小狗”。
“你已经多少年没回来了……她做的荒唐事可不少,人们都怨声载道的。”
“还有最近发生的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情,阿诺是指那些意图造反的家伙。
阿诺说着,发现骑士屹立不动的时间有些久。
被任何东西长久地注视都让人不快,但其中最恐怖的,还是被捕食者久久地凝视。
阿诺敏锐地意识到,他在怀疑自己也是造反的人。
“告诉我,你没参与其中,阿诺。”
“??!??!?”
阿诺吓了一个激灵。
“你知道我的,我只对钱感兴趣!!”
“况且我长得这么……安全,参与那些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错觉,阿诺看到那盔甲之中,似乎有一抹绿色的幽冥之火消失了。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被自己的旧相识杀死的几率很小,但不是零!
“说实话,我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莉……领主大人她,变得有些……好。”
好可不是一个形容领主的恰当词汇,一般人们都用这些词来形容领主和传说中破坏村庄的龙:
残暴、贪婪、嗜血、好斗、可怕。
看到了吗,没有好。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任何人这么说,但我实在有些混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阿诺听到骑士的声音从头盔中瓮声瓮气地传来,他居然在对自己说“感受”,这足以证明他们年少的友谊还是牢靠的。
领主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如果仅是为了保命,那阿诺绝对表示自己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领主们的破事。
但对面是英格玛,那个正直的有些不懂变通的骑士,他很容易被谎言、圈套甚至身居高位者的一点恼火所伤害,那些东西比利剑更让他难以招架。
“说老实话,我实在不懂那些大人物们的规矩,既然你觉得她……‘好’”
这句话说得阿诺的舌头都在打战。
“既然你那么觉得,就按照以往的样子去做就好了,你的忠诚会得到一个‘好’领主的赏识的,别担心。”
“但作为你的朋友,我要提醒你,侍奉凶豺需要格外地小心。”
“我会的。”
英格玛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他的语气没那么低落了,似乎被阿诺说服,话音也坚定起来。
“我会格外小心地侍奉我们的领主大人,谢谢你的提示。”
嗯???
他是这个意思吗?
阿诺觉得这话到他嘴里就不是自己本来的那个意思了,不仅不是,还和原句大相径庭了。
哎,不过,随他去吧。
“随便你怎么说,笨家伙,但你记着,我还指着你保证路上商路的畅通呢,英格玛,好好活着。”
高大的骑士有些愉快地坐上马车,攥住缰绳,简单地告别后甩动绳子,马儿打了个鼻嚏,懒散地迈开步子。
“谢谢你的帮助,阿诺,我会提供报酬的。”
直到告别的时候,阿诺本来有一丝送走厄运的轻松,但听他说会“提供报酬”,整个人汗毛都重新竖了起来。
他重重地拍了拍马车的侧边挡板,和英格玛严正声明:
“不要生鲜!!!”
“不要野味!!!”
“不要带血的!!”
“英格玛!你听到没有!”
阿诺视线中,扬长而去的马车驶向地平线的远方,那里,太阳正如往常一样群鸟归巢般升起,千万个跃动的光点慢慢地向着天空中光明已经暗淡的月亮聚集。
从渐行渐远的马车上伸出一只黑色的手甲摆了摆,那随意的告别动作似乎是在告诉阿诺,自己听到了他的话,但要不要照做却不一定。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和这么危险的家伙扯上关系,阿诺叹一口气在自己的内心祈祷,希望报酬不会像上次一样,是一整只被掏空了脏腑的死棕熊……
没别的意思,熊皮很昂贵,熊肉很新鲜,但是一直趴在他家桌子上的死熊头真的很吓人!!
城堡内,江藜打了个哈欠,从床上醒来,她打开木窗眺望远方,栖鹰堡周围浓重的雾气遮蔽了视野,但透过雾气还是能看到山隘之间的缕缕晨光。
她呼吸着潮湿又新鲜的空气,伸了伸腰。
美好的一天!
终于判完了所有案子,她从没有如此轻松过!
有了判例,她可以比原来更快地审判犯人,同类型同程度的案件适用相同的审判标准。这个方法让她昨天下午效率卓绝。
是时候狠狠奖励自己一顿美餐了。
……江藜愉快地决定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她好像……坏了,昨天晚上忘了喂狼了。
不仅忘了喂,还让他出去打工!
还对他打工的情况不闻不问。
黑心老板不过如此……
江藜蹑手蹑脚地出门,看着自己房间门前那条通往地牢的通道,感觉有点心虚。
然后,她就不出意外地从地牢深处听到了隐隐地□□声——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
……等等,她不是清空地牢了吗?
江藜旋即地想到,自己昨天好像是让人去新抓一批进来,但……这么快,一晚上就全抓了?
她想到自己昨天交代的时候是说让他晚上去……好像把时间限定了一下。但她的话里多少有一点气话的成分,她的大脑每天自动清空各类程度算不上高的情绪,早上起来,她就已经把昨天的不满都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江藜梳理了一下事实:
自己生气地让修勾出去连夜工作,在他走的时候,甚至是饿着肚子的。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类。
哦,坏人类是她自己,那没事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只剩一个,她得怎么面对那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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