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闲伸手接过龚修文递过来的剑,那剑鞘被打磨的光洁发亮,可见得剑主的爱惜,剑柄上没有刻字,是把尚未起名的剑。
他同龚修文道:“慕闲一定转达,”侧身指向方才拴在外面篱笆上的马:“我与师姐和师弟一道走,将马留给龚道友。”
龚修文颔首道谢,转身进了屋。
邱善思将药箱往肩上提了提,同曲径道:“在子墨传来消息,说丹药炼制完成以前,我会将村中被梦魔袭击过的人家全部重新走访一遍,一一施针,他们早些醒来,也当我是为陆影师兄解难了。”
曲径问:“你一个人,可行?”
邱善思颔首:“慢些罢了。”
他看向一侧的水芊芊,行礼道:“也望芊芊道友尽早探出梦魔所在,早日将此间事结束。”
水芊芊赶忙应承:“邱师兄放心,我一定尽力。”
曲径伸手拍了拍水芊芊的肩膀,希望这样可以叫她心安些许。师妹第一次下山除魔,自家母亲如今陷入沉睡,作为儿女不能侍奉在侧,却要同他们这些人担起这除魔卫道的责任,已然是不易了。
景星同慕闲传音:三师兄要去寻越江师兄,可搭我的剑。
慕闲道了一声多谢,而后上前几步,将手中登记病情的册子交给邱善思,邱善思回了句:“辛苦。”
众人各有去处,安排妥当后,水芊芊上了曲径的剑,慕闲走上景星的剑,四人向着村口处飞去。
路飞了一半,景星突然想起来三师兄自入门后久不御剑的原因,仿佛是恐高。他忍不住向后扭了扭头,却收到了慕闲的传音:景星师弟,御剑要专心。
景星:……
他御剑的手顿了顿,又收到了大师姐的传音:雨天难行,莫要飞那么快。
景星转头看了一眼身侧御剑的师姐,又看了看身侧落下的雨,总觉得此时的雨与师姐方才载邱师兄时的雨仿佛是没有什么不同。
四人行至村口,远远的便瞧见了站在村口的邢越江和陆影。慕闲上前将剑递予邢越江,后者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修文师弟这剑,飞不起来。”
慕闲愣了愣,他撇了一眼邢越江手中的剑,乍看之下确实是把剑,但剑身打的不均匀,薄厚颠倒,剑柄上镶嵌了不少细碎的宝石,倒也映衬了龚修文所说的——用来装饰的佩剑。
慕闲将龚修文的意思转达:“修文道友说他很喜欢这把剑。”
邢越江接过自己的剑,听得这话愣了愣,他将自己手中这把花哨的剑递给陆影:“麻烦微尘师兄代为保管。”
陆影接过剑,看向曲径,本意是想劝她莫要再去掺和后山的事,可当他瞧见曲径时,却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只说:“你要戴这面具便去同邱道友讨要个新的,若是觉得麻烦,便干脆摘下来,事已至此,没人能因为你是曲径而硬要你回山去,反正我已是懒得再管你。”
曲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蝉蜕此时已无法完全贴合在她自己原本的脸上,只有四边还算压的紧实,她虽没有铜镜,却见过浮肿的尸身,大约与自己现在脸上的模样有些相似之处。
曲径伸手碰了碰蝉蜕的侧边,那处已开了个口子,轻轻一扯,便真如蝉翼一般自动脱落了下去。
算起来,陆影也有许久不曾见过曲径的模样,她如今这个年纪,已不会像小时候一般,隔几天未见便要长大一些,看着与自己下山时倒也没有太多的不,还是一样的生疏。
他同曲径道:“左右我叫你读书、写字、管理宗门,你都不上心,非要掺和这些个糟心的事,你是个大活人,真想做什么,我这个当大师兄也拦不住你。”说罢叹了口气,倒也有些释怀的道:“林中御剑不便,骑着马去吧。”
曲径干脆应下。
慕闲牵马过来时,陆影先是沉默,而后同慕闲传音:若你并未像云舒一般瞒着我去修习过些什么自保的本事,换作是平日,我定是不肯你去后山的。
慕闲垂眸,陆影继续道:如今我也不拦着你了,你若真的觉得自己该去,那便去吧。
陆影感觉头顶的发冠有些松了,便伸手去紧自己的发冠,就听慕闲道:“师兄叹气的时候总爱紧发冠,实则是因为头发扎的太紧了,那发冠有些箍不住,一有晃动便容易松,不如学学邱师兄,留些零散的碎发在,便不显得那么刻板了。”
陆影摇了摇头,只说:“看起来刻板些,总是有些好处在的。”
慕闲面上笑了笑,实则心口却有些发闷,他同陆影端正行礼,而后道:“江月无边的诸位道友寻了些法子,探出了芊芊师妹娘亲的梦话,我们都要进山,便拜托景星师弟将情况讲给师兄听,之后如何决断,还要师兄做主。”
陆影听闻有进展,又提起了些精神,他嘱咐:“你们进山后若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或是抓住了那梦魔,即刻通知我。”
曲径带着水芊芊上马,回头同陆影道:“江月无边的邱善思已去重新看诊,师兄若是有时间,也可和他将如今的情况核对一二,当是有所帮助。”
陆影点头,同将要进山的四人行了个礼:“与子偕行。”
四人回礼,而后纵马冒雨进了山。
雨夜山路泥泞难行,但能留下之前马蹄踏过的影子,也好在未曾有暴雨,不至于将这些印子冲刷掉。
水芊芊坐在马背上,她打开星罗盘后注入了些道法,左手执盘,右手掐了诀。坐在她身前的曲径听她嘴中念念有词,知这应当不是在探查曲庭等人的方向,而是在直接探查那魔族踪迹。
纵马行了足有一个时辰,行至半山,山路的右侧是陡峭的山壁,左侧是悬崖与河道。雨势依旧,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
邢越江策马追了几步,行至曲径身侧:“山下河道里的水愈积愈深了。”
慕闲低头看向河道看去,摇了摇头:“再往前有引流的口子,淹不到村子里,反倒是进村的路就在河道旁,那条路恐要出意外,怕是不能走了。”
曲径颔首,大路有危险,此时若是有人前来,怕是也要上山绕行了。
又行出半个时辰,曲径等人终于在东边的山头上寻到了曲庭和花下等弟子。
他们约有近二十来人,均身着雨具,三三两两倚靠在山石旁,与这夜色融到了一处,若只凭肉眼很难辨认,唯有‘卧雪’的寒光在淋过雨后愈显明亮。
有外围的弟子最先察觉到有两匹马靠近,看马具是青山万里的样式,于是张口问道:“可是微尘师兄派来支援的同门?”
曲径勒马,将斗笠掀起,露出脸来,还不等那弟子惊讶,曲庭已率先两步迎了上去。
他走到曲径马前,抬了抬头上的斗笠道:“雨势一直不停,阿姊来时可有遇到滑坡的泥石?”
曲径摇头:“还算顺利。”
说完后便同水芊芊一同翻身下了马,慕闲紧随其后。
花下一手提着卧雪,一手往后提了提头上戴的斗笠,她三步两步踩过地上的水坑,也不顾是不是溅了一身的泥在蓑衣里的衣裙上。她朝着曲径走来,刚到近前,曲径便听她道:“庆云师弟这蓑衣送的,也太大了,生怕我淋了雨,也不想想是不是方便除魔,我都快甩不出我这双钩子了。”
邢越江翻身下马,他一只手牵着马,伸另一只手出手为花下扫了扫蓑衣上的雨珠。
曲径心道,邢师弟这份心思,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对眠云有意都是多余。
再观眠云,笑嘻嘻递了他张手绢,道:“你借我的这条手绢我可是洗过的,进山前便说了,我不白承你这份人情,一会儿遇见了梦魔,我自会罩着你。”说罢看向邢越江手中的剑,问:“那把极有自己想法的剑呢?还予修文道友了?”
曲径:……很难说能看出些什么。
邢越江接过花下递过来的手绢擦干脸上的雨水,摇摇头:“暂时交予微尘师兄了。”
曲庭在一旁给慕闲和水芊芊的手上分别塞了几张符纸,嘱咐道:“关键时候能保命,揣好了。”
慕闲接过符纸,同曲庭传音:村中情况尚可,稍后我挑拣些详细的讲与你和眠云师姐,二师兄这里可有什么进展?
曲庭听后忍不住朝着头顶的斗笠翻了个白眼,道:进展没有,想要以身正道的倒是有一个。
慕闲顺着曲庭看的方向去瞧,对他所说的这位弟子的脸倒也有些印象,应当是在早课时见过的,依稀记得是以寂峰的弟子。
曲径顺着慕闲的目光去瞧,那弟子大约是瞧见了曲径在看他,于是当即站起了身,走到曲径面前,行礼道:“孤云师姐。”
曲径回礼,那弟子刚想继续开口,突然就听得花下在一旁高声惊讶道:“原来没仔细看,今儿才发现,越江师兄你这剑连个名字都没有。”
曲径:……
邢越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看站在曲径面前的那弟子。
那弟子久等不见邢越江回复二师姐,欲再开口,可尚未发出声音,便又被堵在了嘴里。只听得邢越江回复花下道:“此剑为家师所赠,据师父说,打造出它的道友始终没想好要为它取什么名字,等到了我手里,我不擅长取名,故此一直空着。”
那弟子:……
他探了探手:“孤云师姐……”
花下上前两步,揽过曲径的胳膊,道:“我才瞧见身上溅了这么多泥,实在有失我青山万里女修的风度,师姐快同我去换一身不失风度的。”说着便要将曲径往里带。
曲径看着花下衣裙下摆处溅上的那一圈的泥,轻叹了口气,无奈唤了一声:“眠云。”
花下手上捉了个空,忍不住轻‘啧’了一声,便也不再动作。
曲径轻拍了拍花下的肩,而后面向那位有些面生的宗门弟子道:“说吧,你有什么事要同我讲。”
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眉目冰冷,仿若从前。
花下忍不住偷瞧了师姐一眼,再看看那弟子,只好奇宗主到底是怎么教了一个宗门的倔种出来的。
那弟子得了曲径的问话,赶忙道:“师姐如今失忆,有所不知。弟子几年前曾以身饲养过梦魔,是与那梦魔有过极为近的接触之人,如今身上的血液中也还残存着那梦魔的气息。”
曲径:……
她知与不知,这也很难说。
“我听眠云师姐和云舒师兄的意思,说那梦魔如今已经受了伤,弟子之血液,恰是有助于那梦魔恢复的良药。”
曲径身侧站着的花下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表情实在好笑,曲径忍着笑意,同花下传音:你方才拦着他做什么,难不成是怕我答应?
花下撇了撇嘴,回:他以身饲魔的那年,师姐也不过才刚刚及笄不久,是老的不能再老的黄历。想要靠着他的血去引那梦魔出来,怕是要等到他的血流干了,那梦魔才能有些反应。
说到此处,花下也急了:抓住了那魔族是他以身正道,宗门表率,可那梦魔我和二师兄和越江师兄是亲自打过照面的,一次留不住,若第二次也没留住,这血岂不是全都白流了?
曲径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下气恼,这事师姐又有什么可考虑的,谁要亲眼见着同宗师弟在自己面前活生生流血致死啊。
曲径抬头,却恰好与站在另一侧的慕闲对视,接着她便收到了三师弟的传音:若我们方才与邱师兄的推测不错,这梦魔当真是由人饲养,甚至留下了用罐子来煮人供他食用的印象,那对它来说,此刻这个装人的‘罐子’乃是极好的良药,我们若是制造一个类似的场景,说不定便能引得那梦魔出来。
曲径点头:正是如此,药只需找些养生的泡澡药便可,我只是疑虑,如此雨天,罐下根本点不了火,若是无火,那梦魔是否能信。
她是摸不准,那梦魔的灵智到底开化到了何种程度。
魔族的灵智大多是随着修为和见识的增长而增长,寻常梦魔乃事魔族里面最弱的,灵智自然也不高,可这梦魔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却又叫人担忧。
慕闲想了想:若是由人为饲养,怕是与本身修炼出灵智的魔族也不大一样,四岁孩童的灵智定然是有的,可看他引起这么大的骚乱,只为传递消息的手段来看,应当不会更高,值得一试。
也是,若它灵智已经开化的十分完整,大约便也不至于在风花雪月时迷路一样的遇见邢越江,还被斩了一只手下去。
曲径点了点头,本是应答慕闲的,可在旁的人看来,还以为是曲径答应了那弟子。
那些靠在远处没有上前的诸多弟子,心底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究竟是因为师姐本就是这样为了除魔卫道可以将性命抛之脑后的人,还是说是失了忆,故此不明白,那弟子所谓流血引魔的法子究竟会导致个什么结果。
曲径同面前的弟子道:“你带几个人,去村里带几个大罐子来。”她也不曾见过水芊芊娘亲的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得道:“能装下一个人的那种。”
站在她面前的弟子:?
那身后的许多弟子:???
慕闲将众人的反映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出声道:“多的无法与诸位师弟师妹解释,但若只是想要引出那梦魔,暂时倒也无需搭上什么人的性命,师姐自有安排,大家只需尽力配合即可。”